“我他娘的吳甘庸,吳家十八代單傳,我們家就我這麼個孝順兒孫,從小功名為大,飽讀聖賢書那是金榜題名不在話下,本以為從文富貴安穩一生,誰料你這個扒皮的仙家,居然讓我吳甘庸去做個小小判官,每日他娘的坐在斷頭台前麵扔簽子。”
仙家的年歲怕是要追溯到上古時期,那會兒三界的秩序還沒當今這麼沉悶壓抑,應該是個自由且開明的年代。
至少吳甘庸覺得,那會兒子遠古神祇眾多,各有各的領土,往來頻繁友好,不像現在,坐在靈霄寶殿上的仙家,一巴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專/製集權,還特陰險狡詐。
“扔就扔咧,我吳甘庸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個有權有勢的靠山在朝,那就從小做起,一步步來唄。可你這個老東西,就為了民間謠傳的一句流言,濫砍濫殺李家龍,這幾年我他娘的淨在刑場上看到的遍地龍鱗,龍皮,龍筋,龍血,龍嚎龍叫,搞得老子眼睛一閉,全是那些龍的慘樣。”
仙家愛權,愛他千年來的勢力地位,遲遲不肯退位。
時代風起雲湧,變幻莫測,不知從何時起,民間便開始謠傳一個流言:
三百年後,君權神授,老天是要一隻龍做主宰天下的君王。
仙家怎麼肯。
於是開始大開殺戒,誓必一定要屠盡任何一條威脅到他位子的龍裔。
當時天/朝以李家龍貴為一方權勢,是當年陪伴仙家征戰天下的功臣,後輔佐仙家登基,功不可沒。
往後千年,幾乎所有的龍都以冠之李姓而自豪。
殺戮,集權,專/製,仙家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暴君。
吳甘庸這些年來,進出刑場看見的全都是龍。
那些個簽令被他一次又一次扔出去,扔到最後,連他自己都麻木遲鈍了。
“我就問你一句話,就一句話。那些條李家龍到底做錯了什麼?竟惹得你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趕盡殺絕?你說啊!就因為外頭那些個不屬實的謠言?你竟疑心至如此地步?你還有沒有腦子啊!”
在九幽的最深處,飽受七七四十九天針決的吳甘庸,在臨死前,終於發出了這振聾發聵的肺腑感言。這世上已經沒有龍了,已經全部被仙家給屠盡了,可這個權欲熏心的瘋子,居然還覺得,隻要民間謠傳還在,他在靈霄寶殿的千秋大夢就永遠也做不安穩。
他說,吳甘庸一個小小扔簽子的判官,竟膽敢私放龍族逃生,所以這世上還有龍的存在,謠言也就伴隨著響徹他的耳側。
“我吳甘庸這些年盡心盡力為你他娘的扔了這麼多簽子,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你到好,倒頭來栽我一把,株我吳家九族,將我流放進九幽深淵,日夜飽受針決之痛楚。”
吳甘庸悔得腸青,早知如此,他幹脆就不做什麼為官仕途,帶著爹娘隱居山野,也不至於落得如今這般地步。
四十九天後,仙家將一頭抽筋扒皮的墮龍也扔了進來。
太白金星攜仙家的旨意,說這條龍便是先前吳甘庸放生的那條,命其將之殺死,方可重回天界。
龍有逆鱗,觸之則死。
在刑場當差這麼多年的吳甘庸再清楚不過如何用刀將一條龍淩遲。
可他如今兩手空空,縱是這龍奄奄一息,也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吳甘庸曉得,仙家是在耍他。
去你奶奶的仙家。
“我吳甘庸這一世活得太憋屈了,真的,我他娘的信你金科玉律皇天在上厚土為證,白白蹉跎了這麼些年的大好時光,我巴不得能有個來生,我吳甘庸,親自,取你仙家的腦袋!”
蜷縮在角落裏的那條龍將腦袋給抬起,不斷的血水從他的嘴裏流出。
吳甘庸笑了。
笑他這一生渾渾噩噩不自覺,笑他畏手畏腳居然從不敢放手一搏。
他這是罪有應得,死得其所。
於是他張開雙臂,對著朝自己撲來的墮龍閉上了眼睛。
你看,你我淪落天涯,居然到死都要相殘。
那就不如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