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春末。
他跨越了大半疆土,從北平一路疾行到了廣東。
她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出操,上課,訓練,在心裏默默思念他。
他像春夜喜雨,悄無聲息出現在她房間,給她一個驚喜。
那一天,是他們新紀元的開始。
初冬,他們從軍校期滿畢業,回到了公產軍指揮中心。
孫先生受魏長旬邀約北上,在北平突發疾病,來勢洶洶如山倒,再沒能回來南方。
軍中一片戚然,她坐在窗台前,翻看著孫先生贈與自己的手書,隻覺得世事無常。
他站在她身邊,不發一言。偉人隕落無異於變革的炮聲。孫先生幾乎是一力促成革命黨貫眾的人。換一朝天子,隻怕又會君非君,臣非臣。
不知公產軍同革命黨的合作,在變革中能延續到幾時。
第二年,直軍挫敗,段先生被幾方請回北平就任臨時執政,背後卻實由張大帥暗中操控著,北洋政府執政權正式易主。她作為勢力代表,在北平見到了何先生,不過一年時間,何已經像是老了許多,眉宇間少了些果決的氣度,見到她卻是一副欣慰的樣子。
她知道段先生根本是傀儡,何田玉伴著段陷在泥濘裏,過不了太久就會被當做棄子。
何先生卻笑著摸摸她的頭。說一切都是個自的抉擇,誰都沒法掌管他人的命數。
她回到廣東,隻覺得心中滿是疲憊。他去迎接她,看著她憔悴的樣子,心疼極了,鬼使神差問道,你可願嫁於我。
她愣了許久,仰頭親吻他的臉頰。嘴上卻說,朝不保夕的時日,談什麼嫁什麼娶,總是太過奢侈。
他不知她幾時起變得這樣悲觀,之後卻再沒提及婚嫁之事。
他隱約能感覺,或許在她眼裏,他們早有婚姻之實,和美的名分是給旁人看的,握在手裏反倒是怕是觸了什麼黴頭。
二六年,張大帥肅清了直軍殘部,登上統領之位,將段先生一行人驅逐出北平。
同年,奉軍大肆逮捕了諸多革命黨、公產軍人士,一時觸了眾怒。革命黨的蔣校長牽頭,通過潘先生聯絡公產軍,欲圖發動北征之戰。
他當仁不讓作為指揮官出征。這場征討反反複複,一打就是兩年有餘。等到東北易幟,革命軍終於結束了北洋政府的統治,革命黨同公產軍的合作也早已消散在背道而馳的理念中。
她隨著大部遷移去了湖南,等到國民政府建立起來的時候兩派的矛盾已經到達了白熱化階段。
他拒絕了魏長旬的遊說,輾轉回到了鬼夫人身邊。他其實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人事權力變換,爭鋒的主題卻從未變過。
他隻是有些遺憾,到最後也沒能請魏長旬喝上一頓酒。
此後就是近十年的爭鬥。公產軍一直處於劣勢,幾次被圍剿,三四年深秋,被迫一路向西北遷移。他與王副官跟隨大部,翻過雪山,踏過草地。他的腿一直不好,後來幾經醫治,雖不必一直拄拐,卻總是微跛,長途跋涉,狼狽極了。
他最低迷的時候,她並不在他身邊。那時候她正在上海做著情報工作,日本人三年前占領了東北,如今內憂外患,她又被派遣來做自己的老本行。
她帶著任務盯緊日本要員,把自己隱蔽在了歌舞廳裏。身邊盡是燈紅酒綠,鶯歌燕舞。她想象著他正經受的苦難,隻覺得心如刀絞。
好在艱難困苦,公產軍還是挺了過來,成功到達陝北,建立了新的根據地。
第二年春天,他秘密來上海。此時二人已經小別近一年,他們本就聚少離多,這次卻是格外難熬。
他見到她時,她正在執行任務。燈火搖曳,她站在台上,唱著些靡靡之音。
他點了杯酒,安靜地坐在吧台,遠遠看著她。台下昏暗,她卻敏銳地在人群中發現了他。
樂聲依舊,人來人往嘈雜紛紛,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她唱著“今夕何夕,你這冤家,叫我等到夜深,望斷天涯。”
他嘴角勾起,向她揚了揚酒杯。
她一曲唱畢,換下衣服再出來時,他已經離開了。
三七年仲夏,日本人發動事變,全麵抗戰爆發,公產軍與革命黨放下成見,再次達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