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霧輕攏,龍王府邸簷上屋角的那些個琉璃走獸受了整夜的雨露刷洗,如今附上一層微光,更是顯得流光溢彩,華貴非常。
張青嵐就是到了這個時辰才從銀霜樓裏出來,三步一打晃地歸了府。
醉眼朦朧的青年衣冠頗為不整,拿來束發的粗布條子鬆散了大半,長發亂糟糟地散在肩上,青綠色的布衣領口微敞,也不知道從哪裏沾了好幾處灰塵。
悠悠站定在一處不起眼的偏門前,張青嵐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掏出來一小張暗色的黃紙,紙上還浸了半截朱砂,紅紅黃黃的一片斑駁。
鳳眼薄唇的美人約摸是走得累了,也不嫌棄那老舊的木門上麵有些什麼蛛網灰塵,懶懶散散地往上一靠,單手燃了符咒。
不消片刻,那偏門上的禁製便被千絲萬縷的紅光包裹、消耗殆盡。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木門打開了一條縫隙——抬手推門閃身而進關門落鎖,青年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毫無半點滯澀。
此時再低頭一看,偏門上的禁製已然恢複如初。
踩著珍珠華貝鋪成的蜿蜒小路,張青嵐腳步虛浮,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自己住的那小院子走去。
頭天晚上銀霜樓裏為了慶祝分鋪開張,老板娘直接挖了樓裏桂花樹下埋了近十年的八壇女兒紅。那八壇陳年老酒一半進了他的肚子,倒也怪不得此時滿眼的天旋地轉,扶著院門口的葡萄架子,走路都走得東倒西歪。
青年天生涼薄相,下巴尖瘦,鳳目狹長,一張薄唇被酒液浸漬得水潤,滿臉的酡紅再配上渾身的酒氣,活生生一副風流醉鬼的模樣。
抬手抽了內院屋子的門栓,甫一進門,一股潮濕的鹹腥水汽便朝著青年撲麵而來。
隻見昨天才去了燁城邊陲開粥鋪賑災民的龍王大人正大馬金刀地坐在前廳正中,眉目沉鬱,掌心之中已然握了一方六麵鏤空的紅玉,額旁的龍角未褪,一雙翠碧的眸子早已霧靄沉沉,擺足了興師問罪的架勢。
青年見狀額角一跳,登時停住了腳步,扶著門框的五指下意識地收緊,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被那些水汽一衝,張青嵐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酒氣變得格外明顯,抬眸瞥了一眼龍王大人此時的臉色……嘖,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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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紗幔層疊。床上那人清瘦的身子被金黃色的絲綢包裹了一半,後背上滿布青紫的吻痕,蝴蝶骨上尤其,歡愛的曖昧痕跡格外明顯。
張青嵐之前被神智半失的敖戰拉到床上好一頓折騰,整個人被弄得眼前一片朦朧的水霧,纖瘦的指骨緊緊攥著真絲被麵,最後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然到了晌午。
周身被清淡的檀香味包裹,身子底下的床麵觸感鬆軟暖和,和他那間寒酸屋子裏的硬床板不能比,身上裹著的被褥更是輕薄絲滑,冰蠶絲織造的麵料入手一片軟滑清涼。
這回張青嵐拿來束發的布條終於消失了個徹底,倒是腕子上留了道紅痕,被什麼東西束縛過的感覺格外明顯。
睫毛輕顫,青年睜開眼,這才看到旁邊的男人比他還要早就清醒了,裸著上身半坐在側,神色也從暴戾惱怒恢複了往日的冷淡。
龍王大人此時已然收回了龍角,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手裏捧著半卷殘簡,小臂上寶青色的龍鱗還未完全褪盡,暗色的一小片,隱隱有光華流轉。
敖戰伏在自己身上舔吻動作的畫麵在眼前一閃而過,張青嵐神情微動,撐著床麵直起身,近乎柔順地低下頭,老實地喚了聲“老爺”。
男人聞言抬起頭,將手裏的殘簡隨手扔到一旁,隨即抬手,狀似不經意地捏住了對麵跪坐著的美人的下巴:“誰許你睡在這的?”
青年眼神遊移,往旁邊睨,嘴裏含含糊糊地應著:“啊……”
這才想起來對方似乎的確給他立過些規矩。其中有一條便是服侍完因為靈力透支而暫時喪失神智的龍王大人以後,不得在內室逗留,更別說和對方同床共枕、甚至把一床冰蠶絲被大多卷到自己身上,隻給男人留了一角蔽體。
敖戰見狀眉頭一皺,鬆手冷聲道:“跪下。”話音未落,對於尋常人來說過於磅礴的靈力威壓便如小山一般壓下來。
張青嵐頂天了隻能算半個普通的凡人修士,自然是無法同龍王抗衡,磨蹭半天,最後還是規規矩矩地爬下床去,老實跪在了床沿處。
臉頰處的熱度未褪,青年眼尾還染著一層薄紅。
趁著敖戰不注意,張青嵐偷摸地拖了個軟墊放在膝蓋底下,麵色沉靜,絲毫不顯心虛。
又去拉男人的手,捧到自己的臉側,像是隻示弱的小動物,垂著眸,偶爾蹭著對方冰涼的掌心。
二者皆非話多碎嘴之人,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感受著掌心裏一片細膩柔滑,敖戰原本氣海之中每次因為靈力耗損而翻騰的無邊怒意終於消減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