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賀家的生意,甚至於他與大夫人之後的養老問題,都不是賀津南所憂心的。他唯一在意的,隻怕隻有一點,那便是舍不得賀珩。
他知道賀珩這一去,歸期難定,生死未卜。
道理麼,賀津南自然是知道的。賀珩不去西弗,那麼必死無疑。他如果去,尚有一線生機。
賀津南如今所言辭強硬說的什麼屁話,其實賀珩不去西弗,他們也是要麵對的。這隻是早晚的問題。
隻不過賀津南如今臨到老了,忽然耍起了孩子脾氣,偏偏想來個賴賬。隻覺得能拖一些時日的話,他便可以當作這些事是不存在的,那些後果亦是他們不需要承擔的。
隻是……
這種自欺欺人,賀津南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唉。”
賀津南此時負手立在庭院中。此時已是深秋了,風一吹,落葉飛舞。徒添了幾分寂寥。
“怎麼了?這般憂愁善感?”
大夫人緩緩走了過來。其實她與賀津南風風雨雨走了這麼多年了,對賀津南的心事是了如指掌的。
如今賀津南的哀愁,她亦是全部體會得。
賀津南轉過頭來,目光打量著大夫人。他見得大夫人這臉頰是消瘦了許多了,臉一瘦,顴骨便也推高了。她這雙眼窩本就有些凹陷的,此番臉頰瘦下去,倒有一些西域美感。
賀津南如是想著,不由得嗬嗬笑了兩聲。
大夫人一聽得他笑了,一時間不由得哭笑不得,翻了一個白眼,同賀津南說道:“這麼大的人了,還喜怒不定的?方才你這臉一板,可把兩個小輩給嚇著了。”
一提起方才的事,賀津南這方揚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他轉過視線,抬眼望著眼前這一棵上了年紀的參天大樹,隻說道:“你啊,吃齋念佛,是好事。不過也注意著自己的身子。你瘦了許多了。”
大夫人是瘦了許多,然而賀津南這也是變了許多了。
從前他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說一不二,但有反駁他的,他便是一頓訓斥。孩子不順從他的,他便是家法伺候。妻子不順從他的,他便言辭嗬斥她們。
總之言之,他事不會錯的,錯的全是旁人。
然而如今,賀津南卻並不這麼想了。或許是新近受的打擊大多了,這個年過不惑之年的老爺,終於開始反思自己了。
諸如方才在飯桌上,依照他以往的個性,掀翻了這飯桌都是有可能的。然而如今,他隻是一個人走開了。
對於賀津南的變化,大夫人自然也是看在眼裏的。
她此刻順著賀津南的視線,望向了那棵老樹,輕輕一歎,便問他:“這棵樹,好像我嫁過來的時候,便在這兒了。”
賀津南淡淡嗯了一聲,說道:“我年幼時,便見得他栽在這裏了。”
“他會陪我們一輩子嗎?”
“會吧。樹年紀長,我們活不過他。”賀津南說著,嗬嗬一笑。
大夫人便繼續問他:“那你要珩兒也陪我們一輩子嗎?”
賀津南不說話了。像個孩子一般的,不說話,便是回避這個問題。回避這個問題,便當這個問題不存在。
總而言之,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