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1 / 3)

章十三 寐自悟,先師讖,暗雲浮,驚雷蟄,恰若神州沒(12)

“並州【下轄九郡,治所晉陽(今山西太原晉源區及其周邊地區),是兩漢由川陝入中原,及北方南下進關中的要衝之地,】?”劉琨驚得是差點把自己手上故作逍遙的絹扇都扔了:“並州能稍微像點樣子的地方就是晉陽,雖為本朝龍興之地,城是修的不錯,堅固高大,可那滿城雜胡身上的味,就能讓我退避三舍。這天寒地凍的,路途又遙遠,我又不是鵬舉那種皮糙肉厚之人,再說我剛納新婦,還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就隻忙著逃跑了,不去!”

“我又沒讓你現在去!”獨翁拿著個破蒲扇,指著劉琨怒其不爭地說道:“真正到你去並州時候,表明時局已經糜爛不堪了。”“到那時候,我一個人去了也沒用啊?”“有用的很,而且你絕對不是一個人,你以為我讓鵬舉他們在荊州練兵是幹什麼用的,而且之前我會做大量的布置,唉,先不說這些。”獨翁又思考了一下:“等過完這個元日,開春之後我們一起去荊州,還要把季倫叫去,最好耿宇昕也能過來。”“耿宇昕?他去趟荊州可得大半年啊……!”

當獨翁他們在廣陵討論劉琨的並州之行並準備過“元日”之時,中京城的宗室、外戚和大小官員們可沒閑著。兩句讖語流傳於坊間,使得本沒什麼追求的但又有一腔熱情的一些大小官員們似乎躁動了起來,而中京城內稍有些頭腦或朝堂上有自己不管什麼親戚的百姓黔首們,自知大難不可阻,外鄉有親戚的紛紛逃難,沒有的則地窩子能挖多深挖多深,能囤多少平日所耗之物就囤多少。但也紛紛認為,這元康九年的元日,喜慶之日,應不會有甚大事,據說聖上除夕會改元,又是大喜之事,故諸微末官吏、黔首百姓隻是在心照不宣默默而並不慌亂地準備著抵禦京亂之物資,但等待他們的卻是……

果不其然,元康九年除夕,聖上罕見的登上宮城城牆,在群臣百姓的歡呼聲中遙敬刺【檢核官吏】牧【養育監管民眾】之群,隻不過聖上的表情雖有歡快欣喜之意,但掩飾不了嘴邊的唾涎,而一旁的賈後則更是滿臉厭煩之色,強作歡笑之顏,配上那青黑膚色仿佛有鬼魅之意。隨後聖上身邊一黃門侍郎,大聲宣詔:“皇帝衷曰:‘賴皇祖皇宗之威靈,以承大統、總萬機,茲遵定製,建元號。去歲天下大康,既為大,則達永。今百官為民、眾民為天,則達永康。故元康九年十二月三十日,改元永康。’”城下又是一陣歡呼,這短短數年內的數次大亂,百官百姓們確實需要一個永康天下。然而,是夜,兩股暗流卻來回流淌在中京城中,而趙王府上,內廳燈火整夜不曾熄滅過。

芙蓉殿內,賈謐很罕見跪拜在殿中,而賈後則來回不安地在殿中胡亂地走動,本就青黑的膚色因憤怒而漲成黑紅色,配上她那矮短的身材,穿上後顯得分外滑稽的青色宮裝,簡直就是一吃人的厲鬼。“我一定要殺了那小子,不殺他,本宮一日不得安生。”“娘娘,那可是先帝欽定的太子啊,囚於金墉城業已引起眾怒。”賈謐略帶哭腔的勸阻道。“那我怎麼辦,那兩句讖語在坊間流傳得天下人皆知,你要本宮怎樣,去求他複位麼。”說罷,快步走至賈謐身前,臉對臉惡狠狠地說道:“他複位之時,就是我們賈氏滅門之日,楊逆的下場你還記得麼?”急喘幾口又道:“滿朝文武多有想廢你姨娘之願,宰執之人又心向那逆子,宗室有兵有錢,本宮權柄一失,又有哪個會行那救焚拯溺之事。”

“那殺了太子,娘娘又有誰可依仗?宰執他們當年可是極力反對廢太子的啊,宗室本就心懷異心,宮中之人雖無二心,但宮外是他人天下啊!”“當今聖上在我手上,誰敢造次?”賈謐見自己姨娘如此堅決,最後掙紮道:“照例,金墉城中不可有處決之事!”賈後怪笑:“畢竟是我兒,有錯知改,當賜其攜眷出遊之賞……”賈謐長歎一口氣,這一次他沒有再堅持。

而趙王府內,孫秀諂媚地對趙王倫道:“齊王和梁王都已答應起事,隻等賈後動手。”趙王無聲怪笑:“此事如城,汝當為首功!”孫秀則忸怩地主動摟著趙王,向寢宮走去:“王爺該歇息了。”

大陳永康元年元月中,當今聖上恐太子在金墉城過於煩悶,特許其攜家眷至許昌一遊,順帶體察當地民情,並憂邪入其身,特遣太醫令程據相隨。消息一出,眾皆嘩然,哪有王公貴族去許昌遊玩的,要去也是去前漢都城大興啊。隻有那寥寥數人,在黑暗中狂笑,該動手的人已經準備動手了。

太子一行,在一片啼哭聲中上了路。許昌小城,程據相隨,太子雖頑劣但絕不是傻瓜,自己尚未被廢之時就曾聽說過程據和賈後有染,怕是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金墉城了。想到這,狠辣之勁自然而起——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而此時的揚州廣陵,元日的喜慶之色還未完全褪去,劉琨、霓裳、楊夫人連同丫丫天天帶著一眾仆人穿梭於廣陵城的大街小巷,提溜著錢袋采買各式小食、飾品、衣物,還時不時帶些美酒美食給獨翁。獨翁現在真的成“獨翁”了,徒弟們分散三州,身邊就剩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兒和那個還不是怎麼靠譜的劉琨。而心細的丫丫卻發現獨翁一天比一天憔悴,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抽絲瓜藤,往日天南海北的胡吹再也不見,倒也沒唉聲歎氣,隻是暮氣越來越重 ,往往一日夜地枯坐在破屋的門前,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一日夜裏,啞兒還在屋中苦讀,突然聽到獨翁在屋外喃喃自語,一開始以為是獨翁醉酒後的胡言,細聽之後卻發覺這喃喃中有哽咽之聲:“我能救周子隱、能救石季倫、能救潘安仁,救得了綠珠【綠衣的原型】、救得了楊芷,能讓桓元子【本文桓飛的部分原型是桓溫,字元子】不再想當皇帝、能讓桓(衝)幼子不再想造反、能讓祖士稚不再憂憤而亡,可我還是要讓劉越石去送死、讓耿宇昕同樣去送死。我救不了這天下蒼生啊。”啞兒趕緊出門,即看見獨翁痛苦地雙手捂麵,似乎在哭泣,這一幕啞兒似乎見過,就是獨翁剛聽說賈南風為太子妃的那天晚上。猛地,獨翁抬起頭,嘶啞著咬牙切齒地說道:“如果再給我五十年,不,四十年就夠了,我定能……”長歎一口氣,愛憐地摸摸啞兒的頭:“以後就靠你們了。”說罷回屋躺倒就睡,留下一臉莫名的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