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不到十一點,出去抓人的人陸續回來,丁中正主動投案自首,沈東在汽車站抓了昨晚的兩個保安,還有兩個已經出省,已經在全國追查係統裏發了協查通報。劉平的妻子也被帶回局裏協助調查。蝦兵蟹將吳磊沒興趣,安排兩個年輕人審,他提審幾個案子的主要涉嫌人員丁中正。
吳磊早就知道丁中正的律師身份,前兩天他們已經把他的底摸得一清二楚,隻是怕打草驚蛇沒有動他。現在各路牛鬼蛇神已經到齊了,該是一個一個辦的時候了。
這是吳磊第一次跟丁中正見麵。丁中正穿著稱身的西裝,頭發梳得很整齊,文質彬彬的長相加上那雙金絲邊眼鏡,一股社會精英的模樣。
吳磊走進審訊室,還沒把手裏的資料放下,丁中正就舉著雙手,露出手腕上的手銬,搖晃著問吳磊。
“吳隊長,我一不是重大嫌疑人,二你們沒有抓捕令,就這麼給我帶著手銬,恐怕不合適吧?”
吳磊強壓住心裏的厭惡,邊翻看記錄邊例行公事地念:“丁中正,中盈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臨江市傑出青年代表,律師協會秘書長,同時還兼任一個商貿公司,兩個培訓學校的法人代表。是不是你?”
丁中正伸手扶眼鏡,微微點頭,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這些頭銜很滿意。吳磊就這麼看著他,看他表演小人得誌的肆無忌憚。吳磊從來不怎麼喜歡律師,倒不是律師總是在法庭上反駁他們的證據,而是因為他覺得某些律師自認為對法律了如指掌,反複在紅線邊緣瘋狂試探。是典型的讀書讀壞了腦子,跟那些所謂的“公知”一樣麵目可憎。
“吳隊長,我給自己分析過了,我做的事,算不上刑事,用不著給我戴個銬子吧?”
他這一句,就像一根火柴,點燃了吳磊心裏裝滿怒氣的炸藥包。吳磊一步踏上前去,一手把資料往鐵桌上一拍,另一隻大手“啪”的一聲扇在丁中正臉上。
金絲邊眼睛滾撞到牆上,落在水泥地板上,摔得七零八落。
“打,再用力一點,打不死我,我們還能做獄友。”丁中正斜著眼挑釁他。
吳磊反手又是一巴掌。
丁中正伸手,指著吳磊,狠狠地說:“我告定你了。”
吳磊在對麵坐下,抽出一隻煙,點燃吸了一口,才悠閑地問:“說吧,你要自首什麼?”
丁中正把臉一擰,哼笑說:“我沒說我自首啊,我鬧著玩兒的。”
吳磊笑了笑,掏出鑰匙把丁中山的手銬打開,說:“那你請回吧,我也不追究你擾亂公共秩序罪了。”
丁中正臉上的得意凝固下來,他沒想到吳磊出這招。
“還有,這間審訊室的監視設備這會兒沒開。”吳磊麵色平靜的對丁中正說,眼看著他臉上被打的紅暈變成紫青。
吳磊知道,丁中正能來自首,肯定跟郭副局長讓他盡快給劉平結案有關,也就是說,丁中正來自首,無非就是把所有的事情往劉平身上推,釘死劉平的同時,也把自己盡可能洗幹淨,實在洗不幹淨的,就扛著。他無非也是任由上麵擺布的一顆棋子而已。
所以,現在讓丁中正走,他非但不會走,還會死皮賴臉地求著自首。
吳磊正在享受丁中正尷尬表情的時候,李午陽在外麵敲門,進來交給他取回來的物證,並說外麵有人找他。
吳磊讓李午陽接著審丁中正,反正這小子嘴裏沒什麼實話,這種人屬於證據擺在麵前都還會嘴硬的,隻能通過證據給他定案。
2.
吳磊走到大廳,見到指名道姓要跟他見麵的人。來人看起來很年輕,穿著休閑服,一個小平頭,其貌不揚。
“吳隊長你好,我叫張哲。”那人伸出手來跟他握手,吳磊從他形態上判斷他不是一般人。
果然,那人靠近吳磊的時候補了一句:“我是市紀檢委的,我們主任想見見你。”
吳磊不知道市紀檢委這時候找他所為何事,換了便裝,跟張哲走出公安局大門。
第十章
“呂主任,你們不是都把周一翔檢舉的資料全給了市警察局了嗎?還找我有什麼事?”吳磊坐在離江左區公安局一街之隔的一個小茶館小隔間裏,開門見山地問。
呂主任稍微有些發福,臉上掛著久經風浪的笑容,說:“小夥子還挺直接,看來已經有人提前給你下任務啦?”
吳磊並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想法,也摸不清這位主任到底屬不屬於上麵指示的“那個團夥”,他敢這麼直接說話,完全是因為自己打定了辭職的想法,現在什麼領導在他眼裏都不是個兒。
吳磊毫不顧忌在紀檢委麵前的儀態,把身體靠在椅子上,點了一支煙,說:“如果呂主任也要給我下任務,完全可以去找我們唐局長。不過案子怎麼審,我自己做主。反正弄完這個案子我就不幹了。”
呂主任跟張哲相視一笑,說:“你還說對了,我真有任務要給你。”
吳磊不理他,自顧自抽煙看窗外馬路上的行人,這個街口人流還挺多,不知道讓不讓擺個攤賣東西。
那位呂主任收起笑容看著吳磊,認真地說:“抱古齋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牽扯了臨江市很多官員,包括市委某些領導,甚至我們紀檢委內部也可能出了問題。這件事情關係重大,我們跟省廳彙報了,製訂了詳細的方案,你也是我們方案中的一環。”
吳磊吸入口中的煙都沒來得及吐,直起身子,問:“什麼方案?”
呂主任說:“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內部達成一致,把劉平西城建工董事長那個肥缺讓出去,交換條件是抱古齋的事情一筆勾銷。我們的方案就是將計就計,這麼大的震動,蟄伏的不管是老虎還是蒼蠅,肯定都會有所行動。我們紀檢委就順藤摸瓜,爭取把所有關聯人員來個一網打盡。”
吳磊問:“那劉平就心甘情願做他們的棄子?”
呂主任說:“輪不到他願不願意,走到這個地步,這個下場是他最好的選擇,一個人貪汙,往往他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吳磊忽然懂了,即便劉平再有不甘,對方手裏握著他家人的平安和子女的前程,他也隻能屈從。他又問:“要是他們把抱古齋的所有證據銷毀了,怎麼辦?”
呂主任說:“這就是我們還沒收網的原因,雖然我們也掌握抱古齋很多資料,包括抱古齋的老板藍生,也在我們的控製中。但最重要的行賄受賄清單,應該還在劉平手裏。我猜測,劉平在沒死之前,肯定會握在手裏做籌碼。這也正是我們需要你配合的地方。”
吳磊把還剩很長一截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往前靠了靠,問:“我要做什麼?”
呂主任說:“劉平的刑事案件你該怎麼審就怎麼審,如果能弄到抱古齋的清單,最好不過了。”
吳磊皺眉:“劉平的事,多半都是死刑,那豈不是正合他們的意?”
呂主任搖頭,說:“他們想的是盡快處理掉劉平,你那邊審得越深越久,他們就越著急,越著急就越要做動作,我們看的越清楚。”
吳磊懂了,又點了一支煙,愉快地抽起來。
呂主任問:“那個周一翔,是做什麼的,怎麼搞到這麼多線索?”
吳磊說:“一個釘子戶,不過已經死了。”
呂主任不再說話,低頭喝茶。
吳磊站起來要走,呂主任抬頭,問:“你為什麼要辭職?”
吳磊說:“掙得少,又不想貪汙。”
3.
吳磊回到辦公室,把三個年輕人召集起來開短會,先問情況。沈東彙報兩個保安的審訊情況,基本上和周一翔留下的視頻作為印證,兩個人不管怎麼審,始終咬定他們離開後就沒有折返回周氏老屋,更沒有放火殺人。林萬明說劉平的老婆一問三不知,她在家裏幾乎就是一個保姆,除了家務,其他一概都不知道,看樣子不像是說假話。李午陽也把丁中正審完了,陳璐璐的謀殺全部推給了劉平,跟他不相關,黃鵬頂罪案的指使罪他認了,但咬定是劉平指使他這麼做的,昨晚在周氏老屋的會麵,也僅僅是替劉平當一個見證人而已。
吳磊問三人:“你們覺得他們對周氏老屋的供述,可不可信?”
三人討論一會兒,覺得可信,有可能周一翔真不是他們殺的。吳磊皺眉,那周一翔的死因又是什麼?難道真的隻剩另外一種可能了嗎?
吳磊提審劉平,他拎著一疊資料走到審訊室門口,李午陽問:“師父,我要進去不?”
吳磊說:“你要我一個人又審犯人又做筆錄?”
李午陽跑去把監控室的設備打開,這次是真的審訊。
吳磊把打印著周一翔手機相冊截圖的那疊資料扔在劉平麵前,問:“這些東西,你昨晚應該都見過了吧?”
劉平抬起低垂的頭,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沒有絲毫驚訝。
“是我做的,三年前的水泥鑄屍、朱大衝和陳璐璐,這些案子都是我做的。”他露出一副大義淩然的微笑,像極了慷慨赴死的烈士。
吳磊嘲諷的看著他,說:“怎麼?這麼快就被人拋棄了?”
劉平也同樣嘲諷的看著他,反問:“你還不是一樣,這些案子查來查去,哪一件你做得了主?”
吳磊不怒反笑,說:“你不用激我,你做的案子,隻是口供是不行的,必須要人證、物證相互印證。不會冤枉你半分,你也躲不過半毫。”
吳磊拿凳子坐下,把桌上的資料放好,然後說:“正式開始吧。先說昨晚你在周氏老屋幹的事。”
劉平說:“昨晚沒什麼可說的,他用這些證據威脅我,我找人把他打了一頓。”
吳磊問:“然後呢?”
劉平反問:“然後什麼?”
吳磊死死盯住劉平,他臉上沒有故意隱瞞的微表情。他抽出老屋被燒毀和那具骸骨的照片,拍在劉平麵前。
“昨晚十一點過,周氏老屋被人用一把大火燒毀,周一翔也葬身火海。”
吳磊看到劉平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隔了一會兒,才慢慢變為一種漠然的無所謂。
“吳隊長如果能證明是我放的火,我也認了。”他說得很平淡,仿佛早已看破生死,不管是周一翔的,還是他的。
“這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如果吳隊長說是我放的,就是我放的。”
話問到這裏,吳磊也知道,從劉平口裏,不會有什麼新鮮的突破。在他進來之前,那位郭副局長早就讓劉平甘心赴死。
吳磊遞給劉平一支煙,說:“你說你這麼大一個領導,怎麼混成了別人讓你死你就死,讓你生你就生的地步?”
劉平不接煙,也不說話,抬頭仰望,隻看得見逼厭慘白的房頂,或許他的命運早就注定了要進這間圍城,隻是自己沒發覺而已。
最終,他吐出一口氣,緩緩地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審問劉平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可以斷定,周氏老屋的大火與周一翔的死,確實跟劉平無關。要推測周一翔的死因,吳磊不得不考慮,周一翔是不是自殺,想依次嫁禍劉平。從這一思路出發,他費盡心機在樹上按攝像頭的動機也能夠解釋。
簡直是TM的傻~B!吳磊在心裏罵了一句,他甚至有些看不起周一翔,為了報仇,不僅身犯命案,還搭上自己的一條生命,所為何來?正是因為社會上有他們這種不敬畏法律的榆木腦袋,才憑空多了那麼多刑事案件。
一己私欲的正義並不是真的正義。
3.
一天的忙碌下來,刑偵隊的幾個人都筋疲力盡,他們從昨晚就沒睡,三十幾個小時的連軸轉,誰也不好受。在單位食堂吃過飯,吳磊讓他們幾人眯一會兒,八點法醫科過來做周一翔遺骸的簡報。吳磊在陽台抽煙,看落日的餘暉下,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不過是千百個努力生活的日子之一。三個年輕人在辦公室天南地北地聊天,談到法醫科的張明萌,沈東和林萬明尤其來勁,最後兩人打賭等會兒趙茜會不會帶她來。期間唐局長來辦公室轉悠一趟,目的無非是問審問劉平的進展,被吳磊兩句話搪塞過去。
不到八點,趙茜帶著張明萌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沈東打賭輸了,跑到外麵小賣部買了幾盒酸奶,分給開會的人。
趙茜看吳磊發紅的雙眼和快要滴油的頭發,詢問:“多少時間沒睡了?”
吳磊幹笑,說:“案子太複雜了,睡也睡不著。”
趙茜說:“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