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你們笑話,你們是不是覺得有點奇怪,我是不是有點老癡了……我啥子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她死了。按理說,在那個年代……這事太容易發生了。”高仕其沉默了,他眼裏有點濕潤,他仍執著地看著高誌武。
我能講啥子?高誌武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蘇英站在土台上,她柔和的聲音飄揚在會場上,她不疾不徐地講著,吸引著台下每一個人的耳朵和眼睛。我也不例外,我的眼睛被她深深地吸引。她的臉龐,她的身姿,尤其是她的神情在柔美中帶著堅強,那表現在她的眼睛裏,她那看似平靜的眼神裏有一種內在的力量——不屈不撓,執著自信。
我不得不承認,我一下就迷失在那眼神中,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在我心中蕩漾。為啥子會這樣?劉三哥曾瞪著眼看著我。“你怎麼了,讓她迷住了?”
我當時不承認……可這一切卻變成這樣,那破碎了的東西已無法複原,它們凝固在時光裏,雖過去了那麼多年,隻要想起仍然使人心痛。
為啥子會這樣?我能對高仕其能講些啥?
“求你了,你講講她好嗎?我回來就是來找她的,我想知道她的一切。”高仕其喃喃地說。
“好吧。”高誌武深深吸口氣,穩定穩定自己的心情。開始對高仕其講帶她離開高家坪的事,講岩坎下的溪水……她的模樣,她的哭泣……講她的神態,她的講演,講特委書記與她的談話……講審查的開始……講磨坊裏最後一夜……講那個永遠難忘的清晨……
特委書記根據肅反委員會的報告下達了死刑執行令。
當時我所在的磨坊裏被點名提出了二十多個人,有張副師長、參謀長、四十一團團政委,我們營的王教導員也在裏麵。我沒有在名單內。
我的心空洞洞的,在向下沉,像要沉入無底的深淵,那是一種無奈的非常難受的感覺,就像我也要被執行死刑。
眾人在士兵的簇擁下向院外走去,在一片叫嚷聲中,傳來蘇英的哭喊聲:“我不是叛徒!”她的哭聲哀傷淒絕。
“蘇英同誌,不要哭了,我們相信你是冤枉的,你不是叛徒!”張副師長站住了,走過去攙住蘇英。
“我們走吧,不要向他們示弱,他們代表不了黨。”
蘇英攙住張師長的胳膊向院外走去。
我的心在向下沉,一直向下沉!
高誌武覺得無法對高仕其隱瞞,也不應該那樣做。人的生命都很短促,對著已逝去的人,每個人有責任講出真相,盡管那很殘酷,但那是曆史,那是真實,誰也無法回避。透過曆史的迷霧還原真相,那是逝者的心願。高誌武相信蘇英會同意自己這樣幹。我欠她一筆賬,一筆必須償還的賬,不然我的心中永遠不會平靜。高誌武想。當時的情況我無法改變,誰也無法改變。
其實那是一種情緒,那是一種普遍的認同,已經扭曲了理智的狂熱。就像失去控製的車正在下坡,不衝到盡頭,不撞的頭破血流就不會罷休。那是一把雙刃的刀,隻有自己也受到傷害,才會冷靜下來進行反思。
既然已經麵對過去,就不應回避現在,這一切理應早點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