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和王笑敏心裏有些酸酸的,軟塌塌的在街上走,王笑敏說,才八九點,天就這麼熱,我們遊泳去!白秋說,我什麼都沒有準備。王笑敏說,準備啥?我們兩個男人,身上沒有累贅,在平昌河裏裸泳,那才無拘無束心地坦然。
二人出了趙家巷子,直奔河邊。河邊有三四艘木船,篙、橈早不知去向,倉棚已經坍塌,顯然很久沒有載貨航運,趴窩在那裏。上遊有渡船正行至河心,幾個學生模樣在船頭站著。
進了船艙,二人脫了衣褲,翻船下水。白秋說,我們到下麵鯉魚沱去遊玩,我仰泳,這是我的獨門絕技。王笑敏也跟著仰泳。白秋說,橋樓溝人上街在大路上就看見我們,赤條條的,不好。王笑敏說,大路上看不清楚什麼,不考慮那麼多。
白秋說,我可以雙手緊挨著大腿,一動不動,就這樣漂浮在河麵。王笑敏說,上周考試的前一天,我在趙家壩涪江裏練了一下午,已經基本掌握要領了。
兩個就並排著,像兩條長長的白鰱漂浮在河麵上。
在河裏遊玩了些時候,似乎白秋聽見有人喊叫,翻身搜尋,是李黎在大路邊大聲喊叫:張國強來了!張國強要到成都去了!他要給我們三個辦招待!在民族食店吃牛肉!他喊你們馬上回去!
李黎無意間發現路邊大柏樹下穿粉紅色的確良襯衣的初中同學金楠,頓時滿臉笑容:“金楠,看什麼看?你的男同學白秋、王笑敏兩個在遊泳。臨淵羨魚,不,臨淵看魚不如退而結網。我們高中畢業了,成年了,去,跟他們戀起來。”金楠說:“滾你媽的蛋!我上街給爸爸買藥路過這裏,誰在看什麼?”說完轉身跑了。
誰知李黎一句玩笑話竟然成真,幾年後這高挑窈窕白淨漂亮的金楠,幾番愛戀風雨後,居然與白秋結為夫妻。
白秋、王笑敏上了岸,三人回食店吃飯去了。
張國強十一點到的政府大院。李黎說中午吃綠豆稀飯,我已經提前熬好了,我準備吃兩頓的。張國強說喝稀飯沒意思,我到牌坊溝去把秋秋接來,你去喊王笑敏,我們一起吃午飯。李黎說,秋秋還沒有回家,在王笑敏家裏沒走。
到了食店,白秋說:“昨天才分手,今天又團聚,國強,你又想我們了?你是不是太多情了。”
張國強說:“沒法子的事。爺爺派車來接我,叫我下午到成都。同學、哥們、朋友,我們是五溝鐵杆異姓兄弟,兄弟遠行,不告別不夠情義。”
張國強言之有理,他們從窯坪場讀小學,到縣城讀高中,一直同班四人形影相隨情同手足。
這白秋最長,五溝鎮牌坊溝人,父賜字“明皓”。父白大鵬,自號“展”,曾經讀過好幾年私塾,粗通文墨。白秋母親張秋菊、哥哥白夢十幾年前大災荒時亡故,前不久,父親由大隊革委會主任晉升牌坊溝大隊支部書記。
李黎年齡次之。其父·略有殘疾,弓背蜂腰,人稱“李駝背”。殘疾人無絕路,李駝背無力從事體力勞動,卻天資聰穎,好讀詩書,口齒清亮,也愛撥弄幾番機械電器之類,前幾年被公社招錄為廣播站站長。
張國強最有故事。前年秋天,人們從報紙上看到離別家鄉幾十年與國強爺爺同名同姓的人物張卓,任大軍區副司令員!幾經周折,通過與爺爺一起參加紅軍的叔爺溝通聯絡,他到了爺爺家。爺爺和年輕奶奶見他高大英俊,舉止文雅,甚是疼愛。爺爺奶奶多次叫他到成都讀高中,張國強說,我就在平縣讀,我怕省城裏的男男女女欺生,欺侮我這個鄉下農村娃。奶奶說,不敢,有你爺爺。張國強說,成都街道多,巷子多,我是路盲,害怕找不著路。奶奶說爺爺每天用車子接送。張國強說成都的人販子多得很,我怕人販子把我整死賣我的腎賣我的心髒賣我的肝賣我的腸胃。他奶奶笑了一陣,知道他真心不想在成都讀書,她自己也還要上班,大閨女的小孩還在自己這裏讀幼兒園,也就不再勉強。
王笑敏年齡最小,家庭是窯坪場小商戶,賣些食鹽、豆油酸醋之類,白秋愛在他家置放東西,逗留玩耍。
吉普車師傅已經點好了飯菜。進了食店,穿軍裝的吉普車司機已經招呼了菜,五人吃了一盤剔骨肉,一盤本味牛肉,一盆粉蒸,一人一大碗牛雜碎湯一碗米飯。
臨走,幾人都有說不完的話。
白秋說:“昨天到今天,我觀察了很多思考了很多,農村這幾年,人心故我,山河依舊,我們農村娃的前途是什麼?這輩子我們的人生軌跡怎樣?一切都未可知,真正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