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冬的汴京城將將透出一線光亮,清早兒便開始下起雪珠兒,北官胡同打更的梆子聲兒一聲兒響過一聲兒。 早第一聲梆子聲兒響,丞相府裏裏外外的仆人婢子們就忙著張羅了起來,隔著簾櫳都聽得見外頭的喧囂。 今兒個是晉國貞化六年二月十七,放在往年的確算不得什麼節慶,可按禮製今兒個夏行蕪及弈,正是離王府與相府結上秦晉之好的大日子。 “咱們姑娘真美。”雙連將手中的胭脂放到到一旁,嘟著嘴巴咕噥道:“那些個沒眼力勁兒的,眼見著姑娘大喜,也不知道堵在外頭嚎什麼喪!” 說話的是丞相府東苑的正主兒,丞相夏正明嫡親的女兒夏行蕪,母親蕭氏去得早,夏行蕪自小兒便被擱在最受寵的蘇姨娘屋裏頭教養著,女兒家本就生得極美,又是相府的嫡長女,因著,被蘇姨娘嬌慣得不成樣子,就說是要那天上的星星,蘇姨娘怕也要去試上一試的。 “回頭叫李媽媽去稟了祖母,這府裏什麼三教九流的出身人家都能進,還不亂了套?成天抻長了脖子慣作些幺蛾子,後院兒裏烏煙瘴氣的成什麼樣子!” 雙連往地龍裏加了炭火,火苗躥地更旺了些,言道:“旁的院兒裏,姑娘們見不慣姑娘您出身好,如今就要嫁給咱們離王殿下,她們心裏恨得緊!自個兒沒本事卻還來怪姑娘的不是。” “她們這樣想卻也不錯,我的確是有賴這出身才能得償所願。” 夏行蕪情係離王,這在汴京算不得什麼新鮮事兒,丞相府的夏大姑娘私傳花箋給離王,更是不顧惜女兒家的矜持,當眾掌摑邀離王出行的兵部尚書家的趙四姑娘,一早便在汴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 “姑娘,姑娘!”雪繪打簾而入,手腳麻利地在行蕪身上蓋了件兒狐皮大氅,道:“自個兒的身子也不仔細著,看著真叫人著急。” 雪繪穿件兒石榴紅對襟小窄襖,頭上盤起兩個圓髻,趕清早兒忙裏忙外地凍得小臉兒通紅,模樣嬌俏可愛,叫人心疼得緊。 “雪繪最是沒大沒小慣了,今兒個姑娘就要出嫁了,再喊可就要喚聲離王妃了,趕明兒個叫外人聽見了,還道我們姑娘房裏出來的丫頭是頂兒沒規矩的呢。”雙連年歲長些,慣是個沉穩的,和雪繪倒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知道了知道了。”雪繪不情願地癟了嘴,朝雙連比了個鬼臉兒。 雙連將放在雕花紅木矮幾上的半敞開的書往裏推了些,騰出些空地兒擺上一碟蜜餞,一碟核桃:“今兒個府裏忙絡,約是顧不上姑娘的山藥糕,我便自作主張叫人添了兩樣兒姑娘平日裏愛打牙祭的吃食,姑娘墊墊肚子先歇著,過會子離王府來人,我便來叫姑娘。” 夏行蕪手中把玩著造型別致的信匣,這玩意兒她寶貝得緊,無它,裏頭擱的是離王楚離一封親筆手書,隻四個字“丞相定奪”。 貴重紫檀嵌配玉石作盒,體呈長方,邊角略圓,偶以黃花梨代之,蓋麵盒邊均嵌玉石,人物花草刻劃入微,華美細膩,一見便知是件兒稀罕物:“難為你能這樣為我記掛著。” 夏行蕪隨手拈了顆蜜餞放入口中,邊拾起手畔的書卷,尋常女兒家多讀些文人騷客的詩集,可夏行蕪手裏卻分明是闊於先生的《列國誌》,倒真不似深閨中教養出的千金姑娘。 不過一會子工夫,夏行蕪手托香腮,倚著繡並蒂海棠的引枕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 雪繪伸手去虛扶被雙連給拍了開去,嗔怪地白了雪繪一眼,言道:“姑娘今晨許是起得早,現下真的乏極了,咱們出去候著便是,別在這兒擾了姑娘歇息。” “也是這麼個理兒,還是姐姐想得周全。”雪繪應了聲兒,便歡喜地跟著外頭的人忙活開了去。 房內一片寂靜,香幾上的累絲鑲鑽紅石熏爐中燃著蘇合香,透過小巧的紅寶石鑲邊蓋子飄溢出幾許淡淡的香霧。 眼看著晌午,陰了許久的天兒也終於放了晴,和煦的陽光給銀妝素裹的汴京都鍍上了雍容的金色,與這一片祥和的景象不同,此時本該喜氣洋洋的丞相府已經亂了套。 南府內院前大廳,貴重紫檀雕虯案上,設三尺來高福壽鬆竹古銅鼎,牆壁上懸著個朱紅金漆大匾,匾上皇帝親筆題“國之肱骨”四個大字,地下兩溜紅木交椅。 前堂鴉雀無聲,丫鬟婢子跪了一地,個個兒恨不能將頭埋到地底去。 丞相府的主子,晉國百官之中地位最尊貴的丞相,夏正明,正麵沉如水地坐在上首位子,“你們給本相一五一十地交待,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姑娘今晨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說沒就沒了!” 與皇家聯姻的大日子,堂堂相府嫡女莫名其妙地死了,且不論相府顏麵無存,單是褻瀆皇室這條大罪便不是區區一個丞相府承擔得起的。 大婚當日夏行蕪無故身死,更可悲的是,或虛情,或假意,她的親生父親,端得連副悲拗的模樣都無暇偽裝。 “早前兒就聽東苑伺候的婢子說過,蕪姐兒近來總是病懨懨的,約是真染了什麼頑疾也說不定。”說話兒的是相府的繼室孫夫人,夏行蕪平日裏與她為難,她倒巴不得夏行蕪早些去了才好。 聞言,一旁暗自垂淚的美婦人杏眸一瞪,手縮在袖管裏氣得直抖:“往日裏蕪姐兒衣食用度皆過了妾身的手,斷不可能生了莫須有的頑疾,如今蕪姐兒不明不白地去了,夫人是當家主母,沒有拿出半分主母的睿智來也便罷了,怎的竟還說些個昏話,便叫妾身的蕪姐兒枉死了嗎!” 美婦人可不正是蘇姨娘,蘇姨娘入府十好幾年也沒個一兒半女,夏行蕪打小兒在她身畔將養了十年,她心頭自是愛極了,早便把夏行蕪看作親生女兒一般,如今夏行蕪無故身死,無疑是在她心口狠狠捅了一刀,再聽孫夫人這輕快的語氣,哪裏還坐得住。
第一章 死於非命(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