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我兄弟去死呀!”衛澄海抬腳將張雙踢到一邊,邊掃射邊喊,“和尚,馬褂,快回來——”
“和尚,馬褂,聽見了沒有?快回來——”朱七跳到離河麵近一些的一塊空地上,大聲喊。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張雙嘟囔兩聲,腦袋一歪,不動了。
子彈在夜空裏織出一張張血紅的網,交錯著在橋麵上飛舞。硝煙在探照燈的光柱裏麵翻滾,幻化出一片絢麗的顏色。一排子彈呼嘯著灑向已經接近橋墩凸出地方的大馬褂和鄭沂。繩子斷了,兩個人一下子脫離了探照燈的光柱。朱七的心猛然抽緊了……探照燈光刷地射向了橋墩,上麵的景象讓朱七撕心裂肺般的喊了一聲,喊聲幾乎要衝破了他的胸膛。大馬褂麵條一樣地掛在橋墩下麵,握著自來得手槍的一隻手無力地在腰間晃,鄭沂在上麵死命地拉著他的另一隻手。
時間仿佛停止了,朱七聽不見依然轟鳴的槍炮聲,他隻聽見自己的血嘩啦嘩啦的流動聲。一切都在緩慢地進行,硝煙如風吹動著的霧,一扭一扭地在朱七的眼前晃動,橋墩上兩個人的動作也緩慢得如同眼前的這些霧……鄭沂的身子在一絲一絲地往下滑,大馬褂的腦袋歪在肩膀下麵,雙腿一絲一絲地往似乎已經停止流淌的河水裏麵浸。“和尚,快撒手——”衛澄海丟了機關槍,把手做成喇叭狀,聲嘶力竭地喊。大馬褂似乎聽見了衛澄海在喊什麼,努力讓自己的腦袋往這邊轉了一下。朱七清晰地看見,大馬褂咧著毫無血色的嘴巴笑了,笑容異常燦爛。大馬褂笑完,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握槍的手猛力往上一甩,自來得手槍在橋墩上砸起一串火星。大馬褂又是一笑,艱難地抬起握槍的手,子彈打偏了……大馬褂的手垂下了,子彈射向河麵,擊起一個一個水泡。大馬褂一鬆另一隻手,身子慢悠悠沒入河水當中。槍炮聲轟然在朱七的耳邊恢複了,湍急的河水裹脅著草棍一樣的大馬褂消失在橋墩的那頭……朱七猛地跪到地上,抱緊腦袋,號啕大哭。
一發炮彈落在崗樓頂上,崗樓瞬間塌了半邊。
丁老三從硝煙裏鑽出來,衝朱七大聲喊:“快走!”
衛澄海猛一回頭:“往哪裏走?橋還沒有炸掉!”
“我看見了——”丁老三揮手一指橋墩,“和尚在那裏用槍瞄準炸藥!”朱七回頭一看,鄭沂平身躺在橋墩上,將兩隻手合在一起,穩穩地握著大馬褂的那把自來得手槍,槍口對準粘在橋下麵的那個炕桌大小的炸藥包——轟!大橋遭了雷劈似的一下子斷成兩半……“和尚!和尚——”衛澄海發瘋似的跳起來,一股火舌閃電似的撲向滾滾的濃煙。“老衛,不能再等了!”丁老三撲到衛澄海的身邊,奪下衛澄海的機關槍,拖著他就跑。衛澄海掙紮兩下,一腳踹倒了丁老三:“死的不是你的兄弟!”抓起已經打成紅色的機關槍,野獸一樣迎著蝗蟲般往這邊衝的鬼子兵撲了過去。丁老三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趁衛澄海不備,一個掃堂腿將他撂到,大吼一聲:“想想你在嶗山的那幾百個弟兄!”說完,將手裏提著的一個火箭筒丟到卡車上,回身打了一梭子:“誰會開車?”朱七邊往後麵掃射邊喊:“我不會!宋一民呢?”“他死了!”丁老三剛喊完這一聲,衛澄海就跳進了駕駛室:“朱七,你和三哥去車廂,打狗日的!”卡車離弦的箭一般衝上了小路。朱七跳到車廂裏,接過丁老三遞過來的一把衝鋒槍,昂首站在車廂裏,大叫一聲:“小鬼子,來送命吧!”一梭子出去的同時,丁老三射出去的火箭炮也在鬼子群裏麵炸開了。透過滾滾的硝煙,朱七看見鬼子群裏騰起的那團火光竟然是那樣的眩目那樣的妖豔,像老君爐裏煉丹的火。
卡車沿著小路箭一般地飛,槍聲漸漸遠去,猶如掃過樹林子的風。
朱七漫無目的地將衝鋒槍裏的子彈潑向四方,丟掉槍,撲到後擋板上抖動肩膀,無聲地哭了。
卡車在一個山坳的轉彎處停下了。衛澄海下車,單手舉著一把卡賓槍,衝天打了一梭子:“好兄弟,安息吧。”
丁老三拽著朱七跳下車,默默走近了衛澄海:“張雙和宋一民同誌也犧牲了。”
衛澄海點點頭,無聲地摸了摸丁老三和朱七的肩膀,轉身向山下走去,腳步從容,身後是一片蒼茫的大山。
月亮鑽出了雲層,月光如水銀瀉地般撲向他們,三個黑影刹時鍍上了一層銀色,夜風颯起。
悲愴的歌聲在夜空裏飄蕩:壯士們,誌昂揚!拿起槍上戰場,殺日寇,蕩東洋,奪回我河山,保衛我爹娘,豪氣似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