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說:勿隨眾人作惡。
——摘自《聖經》
扈河的風車響了。
載著一路鈴聲,叮叮當當灑在那條彎曲的小路上,和著黑色泥土兩旁被風拂動的青草,像蛇一樣消失了。扈河的黑臉閃著晨曦的亮光,在亮光中世景如粉塵般浮動,無聲無息,良辰美景一閃而過,都被吞噬在飛沙走石之中了。
他的風車裝滿哭泣的靈魂。今晚的收獲可真不小,他冰冷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世間惡貫滿盈的人們啊,請不要用慈悲的眼淚來洗刷自己的無辜,千萬別說自己多麼善良,人類永遠都是那麼邪惡!看那東方的日出和米爾其格草原上第一輪太陽,你的眼淚如果能把這紅色之光撕裂,那你就可以生還。眾靈魂紛紛拋灑淚水,但這沒有用。眼淚沒有辦法凝結成溪流,就像空氣沒有辦法變成石頭一樣,甚至在落入草地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變成粉塵。
霎時間,扈河和他的風車風弛電掣般地消逝在太陽的光芒之中了……
喬伊醒來的時候,天已放亮。米爾其格草原屬高原地帶,日長夜短,尤其在6月的夏季裏,黑夜就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過。實際上,當草原第一隻雄雲雀開始引吭高歌的時候,喬伊就已經醒了。他不願意起來是因為氈房裏實在太冷,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也可能是自己把太多的熱量傳給了古麗。或者這一夜他做了太多的惡夢,他夢見死神鐵青著臉趕著風車在霧色蒼茫的草地上一路疾馳,晨藹和露珠在風車的碾壓下發出駭人的慘叫,哭泣的靈魂伴著歡快的風鈴聲沿著那條亙古不變的小路融化在紅色的屏障之中。他還夢見瑤瑤的屍體沿著映著晚霞的碧光粼粼的額吐克賽爾河漂浮遊弋,瑤瑤的表情凝結著無限欣慰,她那長長的頭發被水染成亞麻色,宛若一條美麗的絲帶,輕柔舒緩地飄逸在許多浮遊生物的縫隙裏。這是世間最美麗的景色,沒有哀痛,沒有歡樂,甚至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期間,喬伊醒來好幾次,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全身湧起一層一層雞皮疙瘩。
美麗的夢總是隱藏著無限恐怖,這種恐怖來自於你的靈魂。
古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他而去,這個女人一天到晚總有許多做不完的事。包括和他瘋狂地做愛,每次都是那麼酣暢淋漓。她是一個性欲亢奮的女人,隻要一有機會她就不放過喬伊。喬伊都煩透啦。之後她就完全可以把你拋開去做另一件與毫你不相幹的事,當然包括把你出賣給你的敵人,必要的時候她甚至可以親自動手把你殺死。喬伊怕女人,但又離不開女人。女人就像海洛因,隻要一粘上邊,你就永遠擺脫不了她們了。
她的身體可真光滑呀,喬伊想。又滑又涼就像一麵名貴的綢緞,像蛇像玉像五月的額吐克賽爾河的水,喬伊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古麗的身體。每次她滑進喬伊的被窩裏,喬伊就感覺到自己一天的熱量就會慢慢地被女人吸吮去了。古麗仿佛是一個盤遊在喬伊身上的浮遊生物,他們每次瘋狂之後,古麗的臉蛋子就會湧起一層紅粉,就像被天然的養份滋潤過似的非常迷人,與她天生麗質的生命溶在一起,一點工業汙染的痕跡都沒有。這時候喬伊就像完成了一件藝術品似的,顯得非常滿意。
瑤瑤是最早來到米爾其格草原的遊人之一。她是第一次來這裏,有一個名叫巴紮別克的哈薩克牧民要在這裏舉辦一場民間賽馬大會,完全是個人掏腰包。州電視台和報社把這件事宣傳得很火,已經把它和牧民定居工程以及奔小康聯係在一起了。個人的意誌已經不知不覺地被轉化成一種政治需要,這就像一種食物鏈,有時候你是沒有辦法擺脫這個怪圈的。不過這和瑤瑤沒關係,她不過是一個觀光客。一個穿著時髦的豔麗女人獨自出現在米爾其格草原,立刻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不過她已經習慣了被人矚目,在進入草地之後,她很快就適應了周圍的環境。
有很多牧民邀請她去住,都被她回絕了。最後她選擇了老奶奶其其格的氈房。如今商品大潮早已刮進了牧人們的氈房裏,以前你可以帶著一張嘴吃遍整個草原,現在連門兒都沒有。除非貴客來臨要麼公款吃喝,否則牧人們決不會大方地給你宰羊煮肉的。所以每年的這個季節米爾其格草原上的牧羊人幾乎家家都開“草原賓館”,既讓遊人領略了草原風情,自己也落了個實惠,皆大歡喜。
老奶奶其其格一輩子沒做過生意,她一直奉守傳統美德,認為經商有悖倫理道德,是蒙古人的恥辱。所以,當瑤瑤選中她家的時候,她非常高興,老奶奶不要瑤瑤一分錢,她隻是長年一個人生活太寂寞太孤獨。她需要一個人陪伴。
瑤瑤選擇老奶奶其其格的蒙古包住下,除了這裏清靜安全之外,地勢也相當好。離額吐克賽爾河很近,她可以常常到那裏散步。那條河很美,河水也非常潔淨,它的源頭來自海拔3000米的阿拉套山脈。兩岸草木茂盛,大部分地區荒無人煙,自然生態沒有受到毀壞。同時,站在氈房外麵,整個草原盡收眼底。這裏離太陽很近,每天總有那麼幾個時辰,草原處在非常美麗的狀態之中。
那個男人向她走近了。他來自這裏另一個“草原賓館”。這個男人有一張古銅色的臉,剛毅英俊,就像用刀一刀一刀削出來似的,一點多餘的地方都沒有,這張臉使每個女人見了都要動心。他穿著一身灰白的牛仔服,雖然破舊但很幹淨,個子像籃球運動員,健壯而富有彈性。瑤瑤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被他深深地迷住了,可以說瞬間就愛上了他。他是一個飽經風雨的男子漢,他的目光和唇邊有兩條深深的皺紋,無時無刻不在向你展示著一種來自生活的經驗,這種經驗就像一把大傘,女人都渴望到它的陰影裏麵尋求保護。每當瑤瑤看見他遠遠向她走來的時候,就會感到一陣暈眩,她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髒在強烈的震蕩和跳躍的聲音,呼吸總被卡住,耳膜也莫名其妙地被一陣陣鼓聲震得發麻,伴著這些隨之而來的是一係列的生理反應。
瑤瑤感到自己簡直快要發狂了。
這種感覺她從來沒像現在體驗得如此強烈和真實,甚至和柏林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如此美妙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飽含著一種為其毫無緣由地獻出自己的靈魂和肉體的力量。男人身上有一種來自咒語般的魔力,閃現在有形與無形之中,完全是與生俱來的。就像命中注定,在瑤瑤的生命中,仿佛上蒼早已安排有此一劫似的,至於結局她卻並不在乎。
好嗎?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麵前。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他微笑著對瑤瑤說。他的個子很高,瑤瑤隻有仰著臉才能和他對視。
實際上當男人站在她麵前的時候,瑤瑤的思緒己經開始雜亂了,先前的感覺已經散去,變成了無數個雜亂的頭緒。瑤瑤忽然想起了百公裏以外的生活。城裏的生活。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瑣碎事情。她記得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曾經和同年級一個最壞的男生熱戀過,那個男生學習最差,並且吸煙喝酒打架是個有名的二流子。她那時情竇初開,已經到了若不綻開花蕊就會死去的地步。她還想起了自已的女兒,莎莎今年8歲了,是她和柏林的結晶,一次失敗的婚姻留下一個到死都在心中咀嚼的苦果。柏林不見了,失蹤了。丟下她和女兒,女兒的概念突然變得很模糊,也許她根本就沒有女兒,沒有家和丈夫,那座漂亮的小洋樓已經被討債的人瓜分幹淨了。在柏林失蹤以後,她和女兒就被討債的人從那座漂亮的小洋樓裏趕了出來,然後她又換了一個房子,又被人趕了出來。長時間以來她一直是討債人追蹤的目標,她在一個地方總是呆不長,不管她躲到哪裏,總有人會像挖田鼠一樣把她給挖出來。討債人像急紅眼的瘋狗,什麼樣的手段都使上了。
人們都希望從她那裏知道柏林的下落,甚至連公安局也開始插手這件事了。有消息說州公安局不止一次派人去周邊國家秘密尋找過柏林,有一位親自執行過秘密計劃的公安探員有次喝醉酒吹虛說,他從哈薩克斯坦開始走遍了原蘇聯大部分領土,然後是土耳其、巴基斯坦,要不是因為經費不足,他還準備取道印度去英國呢。
看來不光是討債人不放過他,國家也在找他。因為找到柏林就能挖出一大批腐敗分子,幾家歡喜幾家愁,現在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整天祈禱柏林不要被抓住,或者早早死掉。
事實上,做為柏林妻子的瑤瑤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什麼地方,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是丈夫了,況且柏林又是個非常狡猾自私的人。但是人們都不相信這種說法,大家覺得他們總該是有聯係的,以前在別人麵前,他們是對多麼恩愛的夫妻呀。
瑤瑤的思緒雜亂無章,有許多陌生的臉在心中攀爬,她要費許多勁去搞清他們是誰。實際上她誰都不認識,柏林也好女兒也好,還有許多討債的人,她都不認識。他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男人的氣味兒已經散去,融進空氣裏,隨風飄向遠方。也許在草地的盡頭,有一個女人,假如她的嗅覺也像瑤瑤這樣靈敏,假如她碰巧也像瑤瑤這麼渴望一個男人的話,她會聞見這種氣味的。在草原上,有人常常跟著野獸的氣味走,直到把它們打死。需要有時是相互矛盾的,在城裏,人們身上的氣味化學成份很多,有時候你根本就搞不清楚他們來自何方,在你的周圍有許多陷阱在等著你,一不留神就栽進去。草原上也有陷阱,隻不過和城裏的不一樣。跟著野獸走的人其實並不一定非要把它打死,而飄向遠方的氣味也不一定全都是野獸的,人和獸的氣味有時候同樣迷人。
天邊一輪巨大的太陽正在慢慢向上攀爬,太陽不吃不喝也沒有苦惱,唯一不滿足的就是感到自己太冷太孤獨,於是它就拚命地燃燒自己。草原的太陽與別處不同,你可以聞見它散發出的濃烈的青草的氣味兒。要不了多久,一群一群蝗蟲就會尋著青草味兒撲天而來。還有瑤瑤想告訴男人她可以在州裏的七重天歌舞廳跳一晚上的舞,累了就坐下來喝杯冰鎮啤酒,靠在一個陌生的男人身上歇一會兒。所有的男人都想打她的主意,有的想和她睡覺;有的想知道柏林的下落;有的更可笑,想娶她做老婆。柏林失蹤以後,她身邊的單身男人突然多了起來,他們都自稱是柏林的朋友,但是她不認得柏林,他們就幫她回憶。然後就有一些人把手伸過來摸她的乳房。為了接近瑤瑤,男人們想盡了辦法。其實人和動物的本質區別就是,人是一種穿衣服的動物。人和動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人和蒼蠅和蚊子和狗和驢和鱷魚甚至和臭蟲,都有許多共同點。
你沒事吧?男人關切地問。如果你感覺不好,我可以送你回家。賽馬比賽其實一點沒看頭。他的眼睛裏閃著真誠的關懷,那是一個大哥哥的眼神,和爸爸的目光也很接近。來到草原上的人,男人說,如果你純粹是來玩,是很寂寞的。
沒事,我隻是感到有點累。瑤瑤說。她的思緒又回到眼前,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他的身上散發著濃濃的煙味兒,是地道的男人的氣味兒,就像腳下的草地,純自然氣味兒,一點雜七雜八的成分都沒有。
謝謝你。瑤瑤說著,不知為什麼臉突然紅了起來。
這時候,遠遠的天邊,在阿拉套山脈的高空中有一塊類似浮雲的東西向這裏飄來,速度很快,飛近之後它變成一隻碩大的鷹。瑤瑤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鷹,米爾其格草原上的鷹並不十分多,像這麼大的一隻鷹實為罕見。
你最好不要打那個女人的主意。古麗一邊攪著皮囊裏的酸奶一邊對喬伊說。她可是隻有病的小羊羔,惹上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老子的事你別管。我隻不過逗她玩玩,你別想得那麼肮髒好不好。喬伊說著掀開氈房裏的毛氈往外麵草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嘴裏木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一股冷風迎麵撲來,他打了個激靈連忙把毛氈堵好,然後一連打了幾個噴嚏。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但還覺得冷得讓人受不了。
好受些之後,他感覺到嘴裏的每個腺體都往外滲著一種苦澀的液體。抽煙喝酒實在是人類一大惡習,不過沒這兩樣東西人活著也沒勁。他一直躺在被窩裏懶得出來,盡管餓得要命。這裏的天氣真他媽的讓人受不了,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早穿棉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所有的動物一天中全靠中午那點陽光維持生命了。
不過晚上抱著女人吃西瓜一樣美妙無比嘛。想到這喬伊咧嘴嘿嘿笑了起來。
你笑啥?古麗牙齒白白地問,她舀了一碗酸奶子給喬伊送過來。
我做了一個夢。喬伊披著被子坐起來,邊喝邊對古麗說。我夢見我死去多年的大哥,他的墳地被公家征去開路。人們都忙著幹活沒人理會我,有一個頭頭對我說他們要趕在雨季來臨之前把路開出來,然後他就不見了。我大哥的棺材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他的屍骨坐在棺材裏,隻有耳朵沒爛還是原先的老樣子缺了一個角。他一定是被埋後又活了過來,掙紮著叫喊著拚命地敲打棺材,看來當時的情景相當慘。後來我把大哥的骨頭攏在一起一把火燒了,這回他是真的死了。
大黑狗從氈房外麵搖晃著走進來,古麗從幹肉中找了一塊羊骨頭扔給它,大黑狗懶懶地過去把骨頭聞了聞,然後抬起頭表情複雜地看著古麗和喬伊。它像是有好多話要說似的,古麗和喬伊被盯得難受就停止了手中所有的活,一起把精力集中到大黑狗身上。它隻是一條狗,狗是不會說話的,用不著為它發愁,隻是他們在大黑狗的注視下,覺得心裏發虛,不踏實。有一種狗男狗女奸夫淫婦的感覺。過了好長一會兒,大黑狗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它眼睛紅紅地打了一個哈欠把目光轉向別處。它的尾巴像一條破繩子似的拖在地上,上麵粘了許多幹草,它已到了狗生的暮年,老眼昏花眼角夾著許多汙穢的東西。大黑狗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下一個發情期,整天無精打彩的一臉愁雲。
終於,大黑狗低下頭叼著那塊幹骨頭搖晃著離去。
喬伊和古麗都鬆了一口氣。
它也快變成酒鬼啦,整天找著吃你們這些好漢們吐出來的髒東西,越吃癮越大。古麗歎了口氣對喬伊說。然後她又開始手中的活。她要把好多牛奶從分離器裏分離出來,分離器有兩個出口,一頭出來的是奶油,另一頭出來的是脫脂牛奶。
喬伊盯著古麗手裏的分離器想,怪不得她做的奶疙瘩一點油花花都看不見,敢情她把奶油都弄掉了。這個狡猾的女人。
我可不是什麼狗,也不是什麼醉漢,我喝酒從來不吐。喬伊說完把空碗還給古麗。我他媽的在給你說夢哪,而你卻往狗身上胡扯。喬伊開始罵女人。實際上喬伊很害怕那隻狗,從他一見到它,就覺得那狗像個幽靈似的。這不是個好兆頭,你在它麵前好像什麼都瞞不住,它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真他媽的背氣。
那麼你大哥是怎麼死的?古麗問。
怪就怪在這兒。我根本就沒大哥。喬伊咕噥著吐了一口唾沫。他現在覺得好受多啦,酸奶使他的嘴裏分泌出許多清泉般的液體,舌頭頓時也變得靈活起來。有了一個好的感覺,喬伊的思緒也變得活躍起來,他盯著古麗扭動著的腰肢,那裏正大麵積地跟著主人有節奏地左右變換方位,甚至連那兩顆碩大的奶子也跟隨古麗在分離器前的勞作而跳著優美的舞蹈。她從哪裏學的這手好活?你看她幹活的樣子,真是迷人極了。喬伊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古麗,但又怕古麗聽後得意忘形鑽進被子裏撒歡,就忍住了。這回該吸支煙啦。他想。
你這人真沒勁。古麗說。
喬伊沒理她。
說你呢!你這沒筋的懶骨頭,快跟大黑狗差不多啦。除了忙著喝酒找女人外你能不能幹點別的什麼事情給我看看?
古麗嘮哩嘮叨的時候,喬伊就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他正忙著挖鼻孔吐痰,還古裏古怪地發出一些隻有狗或著牛羊馬驢才能聽懂的聲音。
嗚嗷——!古麗發出一聲非人的尖叫。
蒙古包裏麵所有的生靈都被這聲尖叫震得失去了魂魄。喬伊嚇得一哆嗦,竟把鼻孔摳出了血。
古麗開始哈哈大笑。
喬伊氣得差點發狂。
神經病!呸呸呸!喬伊罵道。
古麗開始做早飯。她把一些幹牛糞塞進大鐵皮爐子裏,用幹草葉把它點著,鐵爐子的煙筒也是用鐵皮做的,直直伸向氈房的頂部,風的吸力很大,隻吹了幾口氣牛糞就呼呼燃燒起來了。
古麗擦了一把被煙熏濕了的眼睛,提起桶子往鍋裏倒了半鍋水。草原上缺蔬菜,早餐一般多是奶茶酥油和一種厚厚的烤餅,如果能有一盤菜就表明這家的日子過得相當奢侈了。
牛糞的熱量很快傳遍屋子裏的每個角落。喬伊感到被子裏冷得像個冰窖,於是他扔掉手中的煙屁股光溜溜地從被窩裏爬出來,古麗就抓起一邊的衣服一件一件扔給他。
你壯得像匹野駱駝。古麗說。
我要不像野駱駝你也不會收留我。喬伊嘿嘿笑著說。
是你自己不要臉。說是問個路就賴著不走。
要不是你先掐我一把我早就走啦。
兩人在對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已經抱在一起了,喬伊替古麗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然後就在氈毯上開始瘋狂,他們把聲音弄得很大,從氈房外麵聽上去就像兩隻狗在草原上奔跑。因為開心,母狗的聲音尖細公狗的聲音粗獷,因為是個發情期於是它們就做愛了。
他們做愛的聲音在草地上轉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氈房裏。裏麵靜得要命,從大亢奮到大疲乏,高潮幾經迭起。他們經曆了一次漫長的並且十分驚險的生命旅程。穿好衣服,都懶得說話。
鍋裏的水開了好長時間了。古麗把一部分開水灌進暖瓶,把另一部分灌進一隻大銅壺裏。銅壺很精製,樣子和咱們以前用過的土火鍋一樣。隻不過土火鍋矮小,而銅壺卻和一隻水桶那麼大。用的時候,大銅壺裏事先已經放了燃燒好了的炭火。這樣可以保溫。在草原上,好的銅壺很值錢,一把要上千元呢。
幹完這些活後,古麗搬來小方桌,在上麵鋪上台布,把餅和酥油以及奶皮子一一擺好。她從大銅壺裏放出半碗摻了鹹鹽的白開水,又從爐子上拿過一隻小瓷壺,往碗裏兌上一點點濃茶,然後又往兌了濃茶的碗裏舀上一小勺煮熟的牛奶。一碗香噴噴的奶茶算是做好了。喬伊用刀子把金黃色的大餅割成一小條一小條,給自己麵前放了幾塊,剩下的全放在古麗麵前。這女人食量大得驚人。
之後,喬伊就閉上眼睛,把雙手合起來放在胸前。他咕嚕了一長串誰也聽不懂的話。他在禱告的時候古麗就在一旁冷笑,一副嘲笑的模樣。
吧唧吧唧喬伊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那個女人,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去自殺?活得好好的,三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山上去死,真是可笑。
喬伊沒搭理古麗。
這個女人好奇心太強對什麼事都想插一腿,而且喜歡想入非非。喬伊隻想趕緊把飯吃完擺脫這個愛嘮叨愛刨根問底的討厭的女人。
她是打算從山崖上跳下去?你英雄救美呀!古麗酸不溜溜地邊說邊往喬伊的碗裏兌奶茶。
今天有好多事要做。喬伊想,去找瑤瑤,陪她去額吐克賽爾河邊散步,這件事最重要。然後到巴紮別克家去一趟,老家夥手裏有支獵槍,看看能不能弄到手。然後……嗨,事情多著呢,也許不知跑到哪家帳蓬裏又喝熱了,一件事都辦不成。草原上的事跟城裏不一樣,什麼事都說不準,除了放羊就是喝酒,要麼就和女人齊心協力搞出一個小娃娃來。吉祥盛世嘛。
哎,你這個壞蛋,我在跟你說話呢!古麗生氣地叫了起來。
喬伊被古麗的叫聲嚇了一跳,差點給喉嚨裏的一塊大餅噎住。他很生氣。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她為什麼要自殺,別人的事你最好別管,不然最後倒黴的一定是你!他惡狠狠地對古麗說。
那你為啥去管她的閑事?你住我的房子,吃我的喝我的,晚上還占我的便易,一分錢不給,還想著法子往她那裏鑽打人家的主意,你要臉不要臉?
媽的我說過會給你錢的,一分也不少!
拿來!古麗把油乎乎的手伸到喬伊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