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受到災難時,解放軍最好 神經有毛病,說的話沒毛病(下)(1 / 3)

穿過窗玻璃的太陽光,悄悄地移到配電盤上,把藍色指示燈變成了玫瑰色。

田戈把日記本放進抽屜裏,推進抽屜,站起來向窗戶走去。

太陽又升高了一些。一片片樹葉上麵,閃爍著亮光。

樹枝上有兩隻小鳥,一隻在這一頭嘰嘰喳喳地叫,另一隻在那一頭一聲不吭地伏在樹枝上,好似在靜靜地聽。

過了一會兒,那隻一聲不吭的鳥,在樹枝上一顛一顛地蹦跳了幾下。

田戈仔細一看,發現這隻鳥的右腿受了傷,蹦跳時用不上勁。他觸景生情,突然想起了住在營房南邊的薛大叔,於是在心裏說:“從抗洪搶險到現在,有一個多月沒去看他了,也不知他現在咋樣了。今天正好是星期天,組長沒安排啥事情,我可以去看看他。”

出了大禮堂門,田戈覺得外麵雖然也熱,但比坐在那悶人的屋子裏要好一些。

田戈從管理股飯堂後麵的小門出了營房,走了幾步跳過一條幹涸的小溝,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

路兩邊地裏的玉米,,長得比人還高。抖著青絲胡須的嫩苞米棒子,散發著甜酒般的醇香。

田戈看著眼前的苞米棒子,心想:“難道這苞米真有階級性嗎?怎麼會有人提出‘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呢?”

田戈看見有個特別大的苞米,一個勁地抖著半青半黃的胡子,仿佛在動情地傾吐著心聲:我們是沒有階級性的!無產階級吃了,我們屬於無產階級;資產階級吃了,我們屬於資產階級。無論是無產階級還是資產階級,都得吃‘苗’結出的糧食,隻有那牛羊才吃草。對於肩負重任的無產階級來說,那綠油油的青草不能吃,那被霜打得過的枯草更不能吃!

苞米地前麵,是一塊塊菜地。雖然菜地裏的菜長得不一樣,但田戈卻能一眼認出薛大叔的菜地。看著地裏的蔬菜,他的腦海裏浮現出第一次見到薛大叔情景。

――田戈手裏拿著一個記著機器故障排除方法的小本子,一麵走一麵小聲背道:“電子管好壞的檢查方法,可以在測量屏極電壓時,將輸入柵極對地短路,陽級有自偏壓電阻的電路,短路在陰極也可以。此時,正常的電子管由於柵極偏壓下降,屏極的電流必然增大,而所測屏極電壓就會下降,說明電子管正常。如果所測偏壓變動不明顯,或者沒有變動,說明電子管陰極已失去放射電子的能力,可換一個新電子管做代替檢驗。”

田戈快走到這片菜地時,看見有位老人正在一拐一拐地往菜地裏上肥,本想過去幫忙,但轉念一想:“萬一這老頭不是貧下中農,我豈不是自找麻煩?!”隻好站在原地觀看。

此時,一個青年人走到菜地跟前說:“薛老頭,主任讓我喊你去開會!”

薛老頭好像沒聽見似的,一邊繼續往菜地裏澆肥,一邊氣呼呼地說:“開會,開會,半晌不夜的開他媽的啥會?!”

青年人:“開批林批孔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會,主任說了,每個人都得參加。”

薛老頭:“你就說沒有找到我。”

青年人往地上跺了一腳,咬牙切齒地說:“我勸你還是放明白一點,這是政治態度問題!要是主任知道你在這裏給資本主義尾巴上肥,不去開會,那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薛老頭“呸”地一聲,“放屁!你叫他來睜開眼睛看看,這是資本主義尾巴嗎?這是菜,是豆角,南瓜!你告訴主任,就說我說的,我不管它是啥尾巴,我就知道人活著得吃飯,吃飯得有菜,他要是真的有能耐,政治態度好,思想覺悟高,就先給我們做個樣子,從現在起光吃飯,別吃菜。如果他要是連飯也不吃,那我就天天去開會。”

青年人“哼”了一聲,“那我可把你的原話告訴主任啦!”

薛老頭:“你告訴吧,我看他能啃了我的蛋不成!”

青年人氣衝衝地走了,薛老頭仍然氣呼呼地嘟嚕:“真他媽的瞎胡鬧,說我的政治態度有問題,我有啥問題?老子扛槍打日本的時候,你們還沒被搗鼓成人形呢!”

――村支書家。

田戈院子的大門上敲了三下,“薛書記在家嗎?”

薛書記開開門,驚訝的看著田戈說:“你不是部隊放電影的解放軍同誌嗎?怎麼舍福到我家來啦!快,請到屋裏坐!”

田戈指著院內老槐樹下麵的凳子說:“就坐那兒吧,那兒敞朗。”

薛書記點著頭說:“好,好,隻要你不嫌棄,就坐那兒。”

田戈走到凳子前麵坐了下去,“薛書記,我想跟你打聽一下薛老頭的情況。”

薛書記:“薛老頭?這個村子除了幾家姓梁的,都姓薛。你說的是哪個薛老頭?”

田戈:“是右腿有點毛病的那一個。”

薛書記:“哦,你說的是薛石滾。”

田戈:“他是啥成份?”

薛書記:“貧農,三代都是貧農。”

田戈:“他參加過八路軍?”

薛書記:“是八路軍的遊擊隊。他的右腿,就是在一次戰鬥中,與日本鬼子拚刺刀時,被一個日本鬼子捅壞的。”

田戈:“他的腦子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薛書記:“有一點。”

田戈:“是生病造成的?”

薛書記:“是受了刺激。”

田戈:“他受了啥刺激?”

薛書記:“先前,薛石滾是大隊長,他老婆是婦聯主任。57年反右時,他老婆因提意見時說了句‘共產黨好是好,就是有時候吃不飽飯’,被劃成了右派,沒多久就上吊自盡了。三年自然災害中,他的兩個兒子,也先後病死了。他大概受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受了刺激,神經有時不太正常,時常說些瘋瘋顛顛的話,沒啥大問題,隊裏一直把他當五保戶對待。”

一隻小鳥的叫聲,打斷了田戈的回憶。田戈扭臉看了看站在樹枝上的小鳥,大步向前走去。

村西頭最靠邊、最簡陋的草房,是薛石滾的家。

原來一米多高的幹打壘院牆,被歲月侵蝕得隻剩下了六、七十公分了。用樹棍做的門半開著,門東邊放著一堆幹樹枝,西邊是一個肥料堆。肥料堆上臥著一頭五、六十斤重的黑豬,兩隻黃母雞在肥料堆上又抓又撓地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