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愛得執著,容易事與願違 心裏有恨,自然伺機報複(上)(1 / 3)

廣播室內。田戈出院後的第三天上午。

桌子上放著一本掀開的畫冊,一把小刀,一塊橡皮。

田戈坐在桌子後麵的折疊椅上,在一張十六開的白紙上臨摹一幅素描畫――董存瑞手舉炸藥包炸碉堡。

太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穿過玻璃,密一塊、疏一塊地灑在窗子下的桌子上,灑在田戈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田戈放下鉛筆,看了看臨摹了一半的素描畫,用手托著下巴在心裏說:“信,已經寄出一個星期了,家裏怎麼還沒有回信呢?也許爸爸、媽媽正在考慮到不到部隊來,沒有及時回信。唉!做父母的都盼望自己的子女無災無難、平平安安,何況我被炸壞了一隻手呢!雖然我在信裏說,我現在一切都很好,跟原來一樣啥都能幹,用不著到部隊看我。如果爸爸媽媽不相信,執意要到部隊來看我,咋辦呢?算啦,不再想了,如果這兩天能收到信,就啥都知道了。”

這時,新調來的放映員王慶義在門口叫了句“田老兵”,邊走邊說:“你的信!”

“噢!是我家裏來的信?”

“好像是。”王慶義先把信遞給田戈,“有沒有要我幫忙的事?”

“沒有,你去忙你的事吧。”

田戈把信放在桌子上,用左斷臂壓住,撕開封口,掏出信,展開後,看著紙上那熟悉的筆跡,耳邊仿佛聽見了爸爸的聲音:“戈兒,信已收到。我從信中看到你為搶救戰友炸掉左手的消息,心裏難受了好長一段時間。你媽看了信,當時就哭了,躺在床上滴水不進,第二天中午勉強喝了半碗麵湯。戈兒,你放心。爸媽都是明白人,覺得你在危險關頭能挺身而出救戰友,做得對,為我們爭了光。你的手被炸壞以後,你不怕困難,想辦法克服困難,也做得對,沒給我們丟臉。希望你不要辜負領導的希望,好好學習,再接再厲,爭取新的進步……”

田戈放下信,抬手揉了揉眼睛,在心裏歎道:“小時候,我一有頭痛發燒或者手腳碰破皮之類的事,媽媽都心疼的不得了,何況這次是少了一隻手呢?難怪老人們常說,兒女是爹娘身上掉下的肉,當爹娘的為了兒女,即便是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也心甘情願。難怪人們有‘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感歎!難怪有人寫下‘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千古絕唱!”

田戈把信裝進信封,放進抽屜,拿起鉛筆,接著臨摹素描畫。也許是心情舒暢的緣故,他臨摹的時候得心應手,一會功夫就臨摹完了。

田戈看著紙上的畫,若有所思地說:“我雖然被炸藥包炸壞了一隻手,但與董存瑞相比,我還是幸運者!”

廣播室內。上午。

田戈坐在桌子後麵的折疊椅上,一麵用剪刀剪著包裹的封口線,一麵喃喃自語:“這個包裹,難道是餘堂祿寄的?我有好幾個月沒有給他寫信了,他為啥要給我寄包裹?難道他想以物還物,叫我給他寄一頂軍帽?如果真是這樣,我還真的不好辦呢!”

包裹裏有一件晴綸背心、兩雙手縫的花鞋墊和一摞被裝訂了的信箋。田戈翻開信紙一看屬名,禁不住愣了一下:“崔樹萍為啥突然給我寄這些東西?難道她還在想著我?難道她想用這種方法贏得我的喜愛?奇怪!崔樹萍以前喜歡寫正楷字,而且寫得非常好,可是這字卻寫得比較潦草,有的地方好像還被水弄濕過。”

田戈看著信紙上的字,小聲念道:“田戈,你好!我求你無論如何也得收下我寄給你的這些東西,因為這既是我第一次給你寄,也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寄。一年多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樣想你的。至於在夢中見到你多少次,給你洗了多少次衣服,跟你說了多少句心裏話,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我之所以想你夢見你,是因為我對你的愛,像烙印一樣留在我心底的深處。我堅信,你在心靈深處同樣喜歡我。如果你不喜歡我,那麼在那次拉練期間,你不可能讓我幫你洗衣服,而那時候想幫你洗衣服的人有好幾個;如果你不喜歡我,那麼那天下午上自習課,我讓你關窗子,你肯定不會故意不關,並且在我去關上之後又故意打開;如果你不喜歡我,那麼在你換上軍裝的那天晚上,你不會在已經上床休息的情況下,趕快穿上衣服起來給我們倒水、端花生,並陪我們說了好長時間的話。我一直這樣認為:當一個男孩喜歡某個女孩時,他才會在她需要保護或者幫助時,勇敢地站出來;才會把自己本來能夠做的事或者有人爭著做的事,讓給自己所喜愛的人去做;當一個男孩喜愛某個女孩而怕人知道時,才會在眾人麵前,故意對他所喜愛的女孩做些惡作劇,以假相掩人耳目。”

田戈皺了一下眉頭,眯著眼睛繼續念道:

“我真情地想著你,執著地愛著你。一年來,我像久旱的禾苗盼望甘霖一樣,盼望著你給我寫封信,哪怕是隻寫幾個字,我心裏也是甜的。雖然,我一直沒有盼到,但我相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因為我曾經從杜姨那裏問了你的生辰八字,並且找算命先生算過我倆的事,他說: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碰麵不相識。我和你被月下老人用紅線拴過腳脖,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我之所以堅定不移地等著你,因為我知道你有一顆善良的心,我有一腔誠摯的愛;能誠摯愛人的人,不可能得不到善良人的愛。這也是我一直沒有給你寫信的主要原因。萬萬沒有想到,我的美夢被一個道貌岸然的色狼給徹底地毀滅了。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女青年,遭受這樣的侮辱和摧殘,心中所承受的打擊和折磨,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幾天來,沒人的時候,我的眼裏在流淚;有人的時候,我的心裏在滴血。我為活著不能成為你的人而遺憾,悲憤!但是,我又為我的心屬於你、魂屬於你,而坦然、高興!

“親愛的田戈,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要這樣寫。我知道你不會說我癡情,因為你明白:癡於情者,其愛必深。如果不是癡情,梁山伯不會死於情病,林黛玉也寫不出《葬花吟》;如果愛得不深,孟薑女怎麼能哭塌長城!親愛的田戈,也許你覺得我的話太碎、太多,其實我心裏要說的話,即使用藍天做紙、海水作墨,也無法全部寫出來。因為,在人之將死的時候,心是悲哀的,言是善良的,情是真摯純正的。親愛的田戈,我想你會接受我--一個真誠的、深深地愛你的人,在即將離開人間時的請求:穿上我買的背心,墊上我做的鞋墊, 按順序看完我寫的信並保存好。探家的時候,到我墳前燒上一篇你親筆寫的祭文,讓我能夠在九泉之下瞑目。永別了,我親愛的田戈!我親愛的田戈,我們來生再結連理枝吧!”

此時,田戈雖然看不見自己臉上的神態,但卻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明顯加快,額頭上的汗水明顯增多。他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翻開信紙,接著看信。看著,看著,紙上的文字變成了畫麵與情景。

――天空,有一輪彎彎的月亮。

崔樹萍站在院內的小棗樹旁邊,看著綠色的樹葉回憶往事。

田戈:“你為啥喜歡桃樹?是因為你愛吃桃子?”

崔樹萍莞爾一笑:“你聽過《誇父追日》的故事嗎?”

田戈搖頭:“沒有。”

崔樹萍:“神話《誇父追日》中說,誇父棄其杖,化為鄧林。其實,鄧林就是桃林。桃樹是世界上僅次於蘋果樹和梨樹的一種好樹,掛果隻需要三年,易於栽培管理,結果時不像別的果樹有‘大年’、‘小年’之分。桃樹渾身是寶,桃仁、桃皮、桃花、桃毛、桃膠都可以入藥。你喜歡啥樹?”

田戈:“我喜愛棗樹。”

崔樹萍:“你為啥喜歡棗樹?”

田戈:“棗樹,是因為它除了發芽、長葉、開花結果之外,還善於用刺保護自己,敢於在秋夜裏同天空作鬥爭,魯迅曾經在《秋夜》裏讚揚過棗樹的這種精神。另外,我最喜歡吃蜜棗,吃到嘴裏能甜到心裏。”

一陣微風,打斷了崔樹萍的回憶。她攏著頭發看了看空中的月亮,動情地看著棗樹說:“我把你從我大姑家移到這兒,你知道為啥嗎?因為我的心上人喜歡棗樹,我是把你當成他的化身喜歡的。明天,我就要到吳族鎮‘五七’青年農場當‘知青’了,想把你也帶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噢,你願意去,好,我一定帶你去!”

崔樹萍伸手撫摸著一片樹葉,笑吟吟地背誦著自己寫的詩――《月亮》:

十五

你又圓又亮

敞開了心房

我問你

為啥這樣溫柔

你說

溫柔可以克剛

三十

你無影無蹤

好似捉迷藏

我怨你

為啥要躲著我

你笑我

不懂男人的心腸

――住室裏。崔樹萍坐在桌子後麵的凳子上,右手托著下巴,腦子裏的兩種思想正在進行激烈的鬥爭。

情感:知青帶隊幹部推薦你去上大學,叫你到他屋裏填表,不僅是為了保密,也是為你好。這是人人盼望的大好事,你還猶豫什麼?!

理智:如果他要我以做那事為交換,我寧可在農場呆著。

情感:你怎麼知道他是那種人?

理智:他曾經借著酒醉,以我父親的問題會影響我招工和上大學為要挾,企圖占我的便宜,被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情感:那他是喝醉了。再說,從那之後,人家就徹底改正了缺點,沒有再犯了嘛!

理智: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如果他後來的表現是假象,是在等待時機,尋找機會,我豈不是成了自投虎口的羊羔?!

情感:你不能把人想得一直很壞,不能老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人。人是變化的,既要允許別人犯錯誤,也要相信別人能改正錯誤。再說,曾衛君當過兵,是從毛澤東思想大學校培養出來的,不會像你想象的那樣。

理智:毛主席說過,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當過兵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有的高級將領,還腐化成性呢!

情感:你這是鑽牛角尖!我現在隻問你一句話,你說,你愛不愛田戈?

理智:你這是明知故問!我愛不愛田戈,你還能不知道嗎?

情感:你有愛田戈的資格嗎?

理智:愛一個人,還得要資格?

情感:當然得要。比如:《紅樓夢》中,襲人、晴雯就不具備愛寶玉的資格。

理智:那你說,我愛田戈,得具備什麼樣的資格?

情感:上大學,成為一名大學生,是最好的資格!

理智:為啥上大學是最好的資格?

情感:你咋不仔細想一想,田戈現在是一名解放軍戰士,也可以說是毛澤東思想大學校裏的大學生;你一旦上了大學,就具備了與他般配的條件,就能更好更快地實現你的願望。如果你一直呆在農場裏當‘知青’,你的願望很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理智:你說的有道理,讓我仔細想想。

此時,崔樹萍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一邊踱步一邊繼續思索。

――曾衛君住室外屋。下午。

崔樹萍站在門口,抬手往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曾隊長,在嗎?”

從屋裏傳出曾衛君的聲音:“進來。”

崔樹萍推開門,走進屋裏。

曾衛君把手中的《毛主席著作選讀》放在桌子上,微笑著說:“坐吧。”

崔樹萍猶豫了一下,坐了下去。

曾衛君掂起開水瓶倒了半茶缸水,放下開水瓶,端起茶缸放在崔樹萍麵前。“你喝水,我給你拿表。”

崔樹萍說了句“謝謝”,手卻沒有碰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