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都城梁州,春明坊。
報時僧人緩緩走過樞密使私第後牆,牆內樓閣崢嶸、草木蒼翠,他錚錚敲響手中鐵牌,報了一聲:“時已三更,平安無事。”
轉過牆角,遠遠看見這江府大門掛著風燈,照得半條街亮如白晝,一排馬車停在門前,隱隱有絲竹聲傳來,想是宴飲尚未結束。
僧人想到府中管事一向打賞甚豐,擔心報時會擾了貴人們的綺夢,默默轉身離去了。
江府花園深處,栝樹精舍。
這裏遠離正堂,歌舞聲不到,夏青蟬坐在繡架前,突然抬頭問道:“已是三更了嗎?恍惚聽見有人報更似的。”
大雙笑道:“夫人想是累了,這裏深宅後院,報更的聲音傳不進來。夫人,今晚不如不等了,先歇下吧。”
夏青蟬微笑著搖搖頭。
新帝登基兩年不到,江壁川身負要職,公務繁忙,每日隻他晚間回房時,夫婦方能獨處,她不舍得先行睡去。
大雙見狀隻得笑道:“那我去給夫人端一杯茶來。”
粗使丫頭們都已被夏青蟬遣去睡下了,大雙不欲叫醒她們,親自去了廚下燉茶。
房中安靜下來,夏青蟬見窗格透白,想是月色正好,站起身來,開門走到院中。
芭蕉樹下,兩隻仙鶴將頭埋在翅中一動不動,明月在天,清光四溢,她心中突地想起亡父來。
兩年前,正是這般的初秋月夜,夏宅無故被抄、爹爹被刺身亡,璧川如此權勢,卻也打聽不出頭緒,她微微歎息一聲。
抄家那日若不是璧川順手將她救出,大約已身在黃泉了,隻是如今夫妻雖恩愛,他諸事繁冗,這樣的寒夜,她一人在房中太過冷清。
有一個孩子的話,等待會不會不再如此漫長?
她將手拂過小腹,想到成婚一年,腹中仍毫無反應,不禁有些懊惱。
她心中煩憂,思念丈夫,不知不覺走到江壁川書房外。
書房窗格隱隱有光透出,夏青蟬心中奇怪,難道是大雙先前忘了熄燭?她正走過窗下,突然聽見裏麵有人低聲爭論。
夏青蟬有些吃驚,江府雖往來人眾,這精舍卻是夫妻二人平日起居所在,院門向來緊閉,除了大雙和幾個使女,很少有外人。
璧川書房日常更是深鎖,連她與大雙也不來的。
她正待開口詢問,卻聽得裏麵一個陰柔怪異的聲音說道:“你如今凡事無有不足,總該明白當日我為什麼說夏宅不得不抄,夏之儀不得不死了。”
這人說話聲音本是極低,但夜色已深,四周靜謐,她竟聽得格外清楚。
夏青蟬呆立窗下,隻覺天崩地裂,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江壁川冷哼一聲,那聲音趁機低低一笑,諂媚道:“你瞧我夤夜前來,專為把這金國進貢的極品血茸送來。江夫人成婚一年尚無子息,我心下思忖,大約是她前年家逢大變、傷心過度,以致身體虛寒,何不借此調理調理?”
江壁川冷冷道:“不勞你費心,這事與她無關。她每日服涼藥,不致受孕。”
夏青蟬隻覺雙耳轟鳴,為什麼!
那聲音也驚道:“這……這卻是為何?”
夏青蟬站在窗外等了許久,江壁川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