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霽睜眼的時候,入目是一片紅色。
紅色的喜帳、紅色的被麵,以及……身上紅色的喜服。
她明明記得自己得了重病,奄奄一息地躺在北方的荒郊,耳畔還隱隱能聽到交戰的炮火聲。
不等她細想,門被從外麵推開。
看見走進來的人,她猛然攥住了自己的衣袖,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紫藤?”
“可不是我嗎?小姐怎麼這麼驚訝?”紫藤笑著說,“不對,現在應該改口叫王妃了,王妃你可算醒了。一會兒小王爺該來了。”
小王爺?
記憶湧上,夏初霽驚訝地發現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十六歲出嫁的那天,也就是民國七年。
沉默了許久,她因震驚而帶著顫抖的聲音有些冷:“不用等了,謝熙不會來的。”不僅如此,第二天的《平城早報》上還會登出他們的離婚啟事。
早在民國初年,皇室就已經隻剩下個名號。等現在偏安京城的皇上駕崩,皇室也就徹底沒了。
謝熙是個追求新潮的人,不喜歡代表老舊的“小王爺”的稱號,拒絕包辦婚姻、拒絕和沒見過麵的女人結婚,但是他們這門婚事是從前皇上賜的,不能退,於是他做出了讓人拍案叫絕的事情——在結婚第二天單方麵登報宣布離婚。
一時間,他成了眾人追捧的對象,成了標杆。
可夏初霽卻成了所有人嘲笑的對象,這件事成為了她平順的一生的轉折點,成了她痛苦的開始。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紫藤卻在她家小姐身上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忍不住問:“王妃,為什麼小王爺不會來了?”
夏初霽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她歎了口氣說:“相信我,你下去早點休息吧。”
紫藤覺得自己照顧了好幾年的小姐現在看上去有些陌生。她想不明白洞房花燭夜小王爺為什麼不會來,還是決定在門外守著。
新房的門被關上後,夏初霽疲憊地靠在床邊閉上眼睛,努力回想結婚第二天還發生了什麼。這些事對她來說已經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了,她到現在還有些恍惚。
和謝熙結婚已成事實,刊登離婚啟事的報紙現在已經印出來了,即使知道結果,她現在也來不及改變。
為什麼偏偏是回到這一天,而不是早一天?
這一晚,果然謝熙沒有來。
第二天早上,夏初霽被外麵的嘈雜聲吵醒。
昨晚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消化了自己回到十六歲這件事,又回想和計劃了很多,一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她剛剛起來,紫藤就拿著份報紙急匆匆走了進來。
“小姐!小王爺他……他……”她急得都忘記叫“王妃”了。
“報紙給我。”
夏初霽拿到報紙,就看到了“離婚啟事”四個大字。
內容是這樣的——
夏初霽女士鑒:你我昨日結婚,未曾謀麵,今因包辦婚姻非我所願,誓難偕老,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嗣後男婚女嫁兩不相涉,永無瓜葛。謝熙謹啟。
“聽說小王爺昨晚連夜搬出了王府,現在王府已經空了,連咱們帶來的嫁妝不知怎麼也沒了!”紫藤越說越生氣,“聽說小王爺留了句話,說那些嫁妝就當做是——是——”
那個詞她沒記住。
夏初霽替她補充說:“精神損失費。”
像上輩子一樣,她成了史上第一個被登報離婚還被要求淨身出戶的王妃。
“對!他實在是太無恥了!”
夏初霽臉上毫無波瀾,唯獨聽到“嫁妝”兩個字的時候皺了皺眉。她居然把嫁妝的事情忘了。
謝熙在報紙上說得好聽,實際上這麼無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夏初霽想起自己上輩子居然因為被離婚傷心了很久,覺得好笑。
這輩子要是有機會,她一定要把他拿走的東西討回來。
隨後,她把報紙翻到另外一頁。
今天的《平城早報》上一共兩條大新聞,一條是安平王謝熙結婚第二天登報離婚,另一條則是平城的鎮守使今日迎接陸軍部陸軍大臣蘇關華的大公子蘇承律進城。
南方的蘇關華和北方的學部大臣郭繼孝原先都是兩江總督、中極殿大學士喻彰然老先生的學生。喻老死後,皇室無能,喻老的幾個學生各自為政,以南方的蘇關華和北方的郭繼孝為首,劃分南北,互相製衡。
“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紫藤的聲音讓夏初霽回過神來。
她抿了抿唇:“幫我換衣服。”
當夏初霽被紫藤扶著出了房間的時候,外麵院子裏聚集的下人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交談朝她看過來。
前王妃長得真是好看,模樣也端莊,要不是瘸了腿,配他們小王爺真的是綽綽有餘了。
在下人們憐憫和同情的目光下,夏初霽開口:“小王爺不會再回王府了,中午軍隊就要進城了,你們走吧。王府剩下的東西隨意搬,就當是抵扣工錢了。”她聲音清晰,透著一股子沉靜,好像被登報離婚的不是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