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誌夔點頭一笑,捋著胡子叫了聲“芹圃”,看著曹霑說:“下麵,我想說說對書中一些內容的疑義。不過,這疑義不能相與析,而是由你獨自析!”
“芹圃洗耳恭聽,惟命是從。”
熊誌夔拿出一張紙,看了一眼。“其一,書中雖有‘無朝代年紀可考’之表白,但細察書中一些故事所露出的真事痕跡,及人物的裝束、走路的姿態等,便能看書中所寫內容,是清朝入主中原之後的事。這可是犯忌的事,萬一被人看出破綻,抓住把柄,那可是要遭大禍的,你是否想過?”
“想過。不過,書中所取之真事,我全都作了變形處理,不是移花接木,就是張冠李戴,或者是大事化小、假多真少,不知根底的人很難發現破綻,知道根底的人也很難從中抓出過得硬的把柄。”
熊誌夔眯著眼沉思了一會兒,說了句“是這麼回事”,接著說:“其二,書的表層,是讚美歌頌女子,詆毀諷刺男子,以及若明若暗地否定嫡貴庶賤的觀念,而深層則是向由來已久的儒教中的禮教挑戰,可謂與曆朝曆代所固守與倡導者的東西唱對台戲。你如何解釋?”
“我寫的是傳奇,而不是策論。再說,古往今來讚頌女子的作品,從漢樂府的《羅敷》到明代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可謂數不勝數,總不能說這些作品都是反對禮教吧?!”曹霑用餘光看了一眼,接著在心裏說:“人嘴兩張皮,咋說都可以。我隻要不是明目張膽、直言不諱地反對禮教,誰能奈我如何!”
熊誌夔說了句“也能占住理”,看著紙上的字說:“其三,第三回對榮國府的描寫,與其官職和名分,不太相稱。尤其是第五十三回對寧國府的描寫:寧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你這寫的是寧國府?寧國府能有如此氣派?!”
“您說呢?”
“依我看,這不是寧國府。即便把如今的王府挨個兒找,也找不出一個有如此氣派的豪邸!”熊誌夔頓了一下,看著曹霑說:“我咋看咋覺得這寧國府像皇宮,對不對?”
“這隻是您的感覺,說不定還有人說這是天宮呢!”曹霑笑了笑,接著說:“不過,書中可是白紙黑字,寫的是寧國府。”
“那就接著說其四吧。第四十六回中,有一段鴛鴦因不願意給賈赦做妾對賈母哭著說的話: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裏,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就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熊誌夔把剛才看的紙放在桌子上,眯著眼睛說:“這一段話,不僅有點小題大做,而且這‘寶天王’與‘寶皇帝’稱謂,很容易讓人聯想當今皇上當年的賜封號――寶親王。你為何要借鴛鴦之口,說出這種犯大忌的話?”
“鴛鴦因不願意給賈赦做妾,影射的是另外一件事。而鴛鴦說的這幾句話,是我根據我自己的事改的。”
“噢?是你的何事?”
“去年春季,禮部侍郎董邦達受傅中堂指派,叫我進宮當畫師,為淩煙閣功臣畫像,被我巧妙推辭了。”曹霑挺了挺身子,手指輕輕地敲著腿說:“因此,我特意把鴛鴦原來說的話改為此時這樣,以抒發我的誌向與情懷。”
“原來是這麼回事!如此看來,他不僅博學多才,而且有錚錚鐵骨!”熊誌夔捋著胡子在心裏說。
曹霑叫了句“師爺爺”,看著熊誌夔說:“您為何不接著問啦?是不是我說的話有些放肆?”
“你看你說到哪兒去啦!我是在考慮,咱們坐得時間有些長,想到院子裏的石榴樹旁,邊看邊接著聊,不知你是否願意?”
“我聽您的,您到哪兒我跟隨到哪兒。”曹霑笑嗬嗬地說。
曹霑跟隨熊誌夔走出房門,看著滿掛著紅花的石榴樹,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幅畫麵――“黃葉村”四合院中的石榴樹旁,他抱著瑉兒觀看掛在樹枝上的石榴,李筱站在他的右邊,瑉兒叫了聲“爹”,指著一個大石榴,嗚嚕不清地說:“我要大石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