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說來聽聽,讓我開開眼界。”
“自古以來,重‘嫡’輕‘庶’之積習,根深蒂固。然而,嫡出的並不等於都是精英,庶出的並不等於都是笨蛋。賈環與探春,同是趙姨娘所生,都是庶出,賈環德才俱劣,而探春卻德才兼備。由此而讓世人明白,以出生論人之優劣,不僅毫無道理,而且謊謬之極。此乃我寫探春之一‘鳥’也。”
“那第二‘鳥’為何?”張宜泉笑著說。
“若是把探春看作一個朝臣,那書中的事情,就是另外一種韻味了。探春雖然有德才,但沒有名分,隻不過是臨時代替鳳姐行政,不僅得考慮鳳姐的態度,而且還得揣摩鳳姐的上司王夫人,和王夫人的上司賈母的心思。以此類推,在一個王朝的末世,處境如探春一樣的朝臣,即使有忠君之心、救國之誌和濟世之才,且忠心耿耿、無私無畏,也隻能取得一時一事的成功,而最後的結局必然是割雞巴敬神――神也得罪了,人也疼死了!此乃我寫探春之二‘鳥’也。”
張宜泉笑著連說了兩聲“好”,接著說:“那第三‘鳥’為何?”
“探春的判詞,您是否記得?”
張宜泉想了想,“能記個大概吧。”
“說來聽聽。”
“才自精明誌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張宜泉卡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裏東風一夢遙。”
曹霑微笑著點了點頭,“從書中的內容看,探春的結局是遠嫁。然而,其深層的寓意,卻不是遠嫁。”
張宜泉忍不住問道:“那應當是啥結局?”
“從書中的故事看,探春的結局是遠嫁。若把探春作為朝臣看,其‘遠嫁’的寓意就是貶謫、流放。”
“哦,您若是不說,我還真的想不到這一層呢!”
“這很正常。書的表層意思,讀者容易看明白,而深層的寓意,往往隻有寫書人自己知道。”
“對。若把書比喻為作者的孩子,那自然是知其子莫如其父。”張宜泉靈機一動,看著曹霑說:“芹圃兄,還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不知當不當說?”
“您說吧。”
“您的那麼多好詩,完全可以付梓成冊,而您卻將其修改後融入書中,豈不是有些得不償失?”
“您覺得我是得不償失,而我卻認為此舉的得遠大於失。因為,我如此這般,既達到了傳詩之目的,又節省了付梓之費用及麻煩,也可謂一舉兩得。”曹霑嗬嗬一笑, “您說,書中之詩,是否係我所寫?”
“當然係您所寫。”
“您說的不全對。書中之詩,既可以說係我所寫,也可以說不係我所寫。說係我所寫,因為,書中之詩都是出自於我的手筆;說不係我所寫,因為,書中的一些詩,我得依據故事情節的需要,和人物才華的差異,按頭製帽,量體裁衣。因此,有的詩,必須得寫好;有的詩,即便可以寫好,也得想辦法不寫好。”
張宜泉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此舉還有一個最大的‘得’,不知您是否察覺?”
張宜泉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最大的‘得’”,想了一會兒,搖著頭說:“我沒有察覺,隻能請您指點。”
“不知您是否細察,曆來傳奇中的詩,大多是開篇引上名人的一首詩,一出戲結束時在一些名人的詩中各選一句,湊成四句或六句,以做結尾。而這些詩與故事本身沒有絲毫關聯和瓜葛,好似猴子戴了頂官帽、穿了雙官靴一般。而我書中之詩,不僅與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命運有關,而且有的詩是人物的讖語,有的詩表裏皆有喻,並且裏麵的寓意更大更深。”曹霑頓了一下,看著張宜泉說:“您說,這是不是最大的‘得’?”
張宜泉麵帶敬佩之情:“那是自然。如此說來,您不僅打破了曆來寫傳奇引用詩的老手法,而且開啟了將詩與書中故事及人物融為一體的先河,可謂亙古未有,功不可沒啊!”
“是否功不可沒,我不敢自吹;但若說此舉是開啟先河,我倒覺得受之無愧。”曹霑下意識抬了抬頭,隻見烏雲翻滾,燕子低飛,於是說道:“要下雨了,咱們得趕緊回去!”
曹霑、張宜泉在狂風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著,天色已暗得幾乎看不清路麵。
二人快要走到曹霑住的四合院門前,突然一個閃電,如金蛇狂舞,接著“哢嚓”一個炸雷,震得大地簌簌抖動。眨眼之間,豆大般的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