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有感到過度的悲傷，也沒有感到臨死前的那種恐懼，她的臉上充滿了笑意，說：“他爹”
“他娘你說吧，我聽著呢，聽著呢。”
“他爹，俺要走了，以後不能照顧你了，你跟著兒子一個人過吧。天冷了記得加衣，天熱了，記得減衣不要吃生冷的東西對肚子不好。”
李建林的淚水好比潮湧，說：“我知道，我知道他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我一定有辦法把你救活，你還年輕的很啊，我還要跟你過大把的好日子。”
女人搖搖頭說：“沒了，啥也沒了可俺不後悔，這輩子有你這麼個疼俺的男人，有大寶這麼孝順的兒子，有二強，有秋雨俺知足，這輩子沒有白活。
他爹俺死了，你哭一會兒就算了，實在孤單的話就再找個女人。要是張寡婦活著就好了，他跟你是一對兒。”
李建林說：“我不，我再也不找其他女人了，這輩子有你一個足夠了。”
女人說：“你真傻，一個光棍很慘的，他爹，俺就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俺。”
李建林道：“你說吧，能做的，赴湯蹈火我也做到。”
女人說：“他爹這輩子，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俺，俺現在要走了，你能不能說一句俺聽聽。”
李建林怎麼也想不到，媳婦臨死的時候會讓他說一句我愛你。
這三個字李建林一輩子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當初的張寡婦。
但這不能證明他沒有感情，李建林把自己的一生全都獻給了這個家，獻給了大寶娘，任勞任怨，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我愛你這句話在以後的大街上，那些年輕人天天說，勾搭女人的時候，第一句就是這三個字。
但是在那個年代，男人一般是不跟女人說這句話的，女人也很少跟男人說。
他們都很顧忌麵子，而且根本說不出口，那一代男人跟女人過日子靠的不是花言巧語，而是真心實意。
因為愛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說的。
現在，李建林不得不說出這句話了，因為這是女人跟他過了一輩子的夙願，他不能讓她死不瞑目。
李建林抓著女人的手，嚎啕大哭起來，說：“他娘，俺愛你，俺愛你啊”
女人顫顫抖抖說：“他爹你再說一句行不行俺喜歡聽。”
李建林的嚎哭更加大聲：“他娘，俺愛你，真的愛你隻要你能活，俺每天對你說一千句，一萬句都不是問題。”
女人笑了，笑的很甜，還是用手撫摸著男人的臉腮：“他爹這有滋有味的日子俺跟你還沒有過夠，俺多想跟你一起走他一百年一千年”
李建林發現女人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氣，越來越沒有力氣，最後徹底從他的臉腮上滑了下去。
李建林竟然不哭了，傻呆呆發愣，從前跟女人一起歡快的日子展現在眼前。
他發現大寶娘向他走來，女人還是那件花格子小襖，手臂高高卷起，非常的利索，臉上是那種春光燦爛的笑。
他看到大寶娘在廚房裏做飯，女人過來幫她撲打身上的塵土，然後接過他背後的醫藥箱子，端過來熱氣騰騰的飯菜。
他看到大寶娘在家裏的豬圈裏閹豬，女人還是那麼健壯，豬崽子吱吱亂叫，一刀揮出，那頭小公豬就變成了太監。
他看到大寶娘在院子裏掃地，在屋子裏的土炕上做針線活。
他的淚眼開始彌漫，哽咽了半天，他拿起一塊方巾，慢慢蒙住了女人的臉。
李大寶的娘就那麼死了，死得平平淡淡一點也不壯烈。從她開始患病上吐下瀉，一直到埋進野地裏的祖墳，前後不到七天的時間。
村子裏的人都說她是被梅姐的冤魂纏死的，根本不是病。
因為無論什麼病，李大寶的跟李建林的手上都會藥到病除。冤魂宿命就不是醫生力所能及的了。
大寶娘的喪事辦的非常宏大，整個芒碭山都是白帆飄蕩，前後五個村子的人都到李大寶的家裏去哭喪。
女人活著的時候幫人閹豬，騸狗，殺豬宰羊，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總是少不了她。
她也總是樂嗬嗬過去幫忙，脾氣潑辣，心眼卻特別的好。
大家都想起了她在世時候的好處，所有的人都是潸然淚下。哀慟的哭聲一波接著一波。
一聲吆喝，年輕人將棺材高高抬起，喊喪的人使勁吆喝，女人的屍體被一步步抬上了蟒碭山。
大寶娘的屍體暫時不能埋進祖墳，隻能先找個地方壓埋起來。
因為李建林還沒有死，隻有等李建林將來死了以後，才能跟著男人一起進祖墳。
這是蟒碭山千百年來留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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