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正氣歌
至元十九年(1282)八月,元世祖忽必烈在和大臣議事中討論到南人與蒙古人的政令優劣,於是問道:“南方和北方的宰相,誰是品德和能力俱備的?”
有一個臣子出列奏稱:“北人無如耶律楚材,南人無如文天祥。”
忽必烈想起來文天祥還在土牢中,想必這幾年來,他的心智必定大不如前了。於是忽必烈下諭:“給文天祥準備丞相的位置,令兵馬司優待文天祥,給上等夥食。”
然而文天祥又一次拒絕元朝給他的優待。他已經得到消息,出海尋找島嶼的人已經回來,大宋王室亦有後裔準備送出,楚寧給他的信息讓他安心許多,現在即便是立刻死亡也得償所願了。
所以侍者送回來的隻有一篇《正氣歌》: “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 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曆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係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闐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癘自辟易。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存,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忽必烈閱後,感歎不已:“沒想到竟然令他養成浩然之氣了!”不料這時候,有一個消息令處置文天祥的事再也耽擱不得了。
這件事要追溯到幾年前的一封信。
當年,文天祥南下勤王之時見山河破碎,似有預兆,當時便令心腹小將名為韓令辰者,帶領數千人悄悄地駕著大船出走,往海上尋找島嶼以為後盾,張世傑隻知道文天祥要了大船,卻隻道是水軍斷後所用,並不了解文天祥的這番安排。可是不承想,宋亡國那麼快,以至於他們還沒有回來,大宋便滅亡了。原本文天祥想著,若是大船能夠回來,嶺南地區的大宋宗室也可以有個依托,不至於成為元蒙的平民,甚至可以成為海上島國。
楚寧兩年前攜華訓北上大都的時候,得知此事,讚歎之餘又覺得非常冒險,因為海上尋找島國,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時候甚至一去數年。若是將希望寄托在此處,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但是令楚寧和文天祥都沒有想到的時候,第二年,韓令辰悄悄回來了。來到廣州,去尋找文天祥所留下的人時,卻發現國破家亡,相熟的人們都不在了,隻有一個楚寧尚在守著。韓令辰不認識楚寧,卻十分信任華訓,便將出海的事告知她。華訓此時才知道文天祥的最後安排,不由道:“先生真是殫精竭慮啊!”
楚寧卻詳細地問起韓令辰所到之處的地理及風土人情。韓令辰道:“當時以為是一片陸地,後來發現是許多島嶼,島上並無大麥,卻有水稻,然而耕作很落後……四季炎熱,下雨頗多,然而植物豐茂,頗適合繁衍人居。”
“我們去的時候順風而順水,回來的時候又順風而順水,想必那裏的洋流是隨著季節變化的。到達的時候我們有四千多人,多為男子,現在有兩千人跟我回來,也有一些想要說服自己的家人同去的,也有不耐高溫願意回家的。”
“現在我們的大船都駐紮在珠江口的海山上,那裏離大陸頗遠,又有山石阻擋,並不容易被人發現。”
楚寧聽了半晌,驚訝道:“你們莫非到了南洋?我聽海上過來的他國人說,南洋多島嶼,四季如夏,居民不通文字,實在是未開化的荒蠻之地啊!”想了想又道,“如此也好,正如世外桃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