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鎮並不繁華,鎮裏的歸鴻酒樓卻在江南一帶遠近聞名。
客人多是衝著蓬萊名釀垂虹,和酒樓老板操的一手好琴而來。隻不過老板的琴是不輕易彈的。
這日從清晨起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樓裏的客人格外少。
從開著的窗戶可以看見樓外荷塘,荷塘內花開得盡了,瓣兒落去,獨留下一根根飽滿的蓮蓬,和翠綠的葉子一起,籠在薄如蟬翼的白霧裏。
當窗而坐的是一個黑衣青年。
他麵前放著一壺垂虹,一個碧玉海棠杯,並幾碟清淡的下酒菜。
青年引著壺自斟自酌,眉頭緊鎖,不知想著什麼。
鄰桌相對坐著兩人,其中一個是書生打扮,石青長衫,方巾齊整,羽扇輕搖,談笑中頗有一份飽學之士的儒雅淡逸。另一個人卻是個長發老者,雞皮鶴發,滿臉盡是怪異表情,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如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那老者仰脖幹了一杯酒,歎道“最無情的,莫過於這世間的悲歡離合了。想昭王爺一世英名,廟堂之高,江湖之遠,無不威名遠撥,不想竟然一病仙去了。真真是人世無常……”
老者還未說完,忽然感到勁風襲來,胸口驀地一緊,還未看清,那力道便憑空消失了,隻見一隻手停在胸口,顯然硬生生刹住了。
隻見窗邊那個黑衣青年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此刻正悄無聲息站在桌畔,隻手橫空,隨時都要將他擒於掌中的樣子……
老者嚇了一跳,心想自己和對麵的白星居士內力修為都不低,連這個人什麼時候靠近的都不知道,何況剛才看他還好端端坐在窗邊,身法當真是快得嚇人,現下要穴又受他所製,似是隨時都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他不禁心中一寒,隻看著那青年,說不出話。
白星居士卻不慌亂,笑著用羽扇將他的拳頭擋了擋,招呼道:“壯士好身法,何不收了身上的殺氣,坐下來一敘”
青年神色軟了軟,卻絲毫沒有要將老者放過的意思,電一般的目光死死盯著他,森然問道:“你剛才說什麼,誰仙去了?”
老者雖然被嚇得渾身發軟,被他這麼一欺卻不願在氣勢上太負於他,挺了挺胸膛,道:“昭王爺仙去了,你這樣尋晦氣,難不成是王爺的仇家?”
聽到“仇家”兩個字,黑衣青年似是觸及到什麼痛處,眉頭一皺,緩緩將手收開,退了兩步。
書生見他臉上盡是悲痛之色,心下明了,朗然一笑道:“身既死兮神似靈,子魂魄兮為鬼雄,王爺自有王爺的功德造化,此去方是大安了。也免人苦苦逼擾。壯士節哀。”此時那老者臉色一變,狠狠朝桌麵上拍了一掌喝道:“提起那人,王爺在朝堂上是什麼樣子我嚴鷲不知道,但在江湖上,他是個英雄好漢,鐵錚錚的漢子!卻偏偏命犯小人。那小子到現在還對王爺苦苦相逼……呸!可惜老子武功低微,修為過淺,否則就算拚一身剮,也敢把這皇帝老兒拉下馬!”書生四下環顧一周,見青年還是呆呆站在桌側,心下納罕,壓低聲音對他說道:“王爺三天以前在蓬萊以東二十裏處白雲穀蒼泉山莊壽終正寢,明日午時向天下英雄托孤舉行摘月大會,壯士不妨一去。”
青年向他投過來感激的目光,點了點頭,轉身回到窗邊。
他離開之後,那叫嚴鷲的老頭憤憤低罵道:“這渾小子害老子喝酒噎喉,你個白虎煞星賊書生還告訴他?!”
書生已經習慣了他的脾氣,仍是笑著拂袖拱手施禮:“小生在此處給大英雄賠罪了,抱歉則個。”說著執過桌上的壺親手給老者斟了一杯酒,望酒歎道“聽說這個歸鴻樓的竹青垂虹堪稱極品,一壺銷盡萬古愁,去它浮雲千百事,豈不美哉。可惜你我二人盤纏不夠,否則非得沽一壺嚐嚐才不負這風霜浪蕩的半生!可惜可惜……”
老者聽他連叫可惜,正要說什麼,又聽見窗邊那青年一拍桌子站起來,呼喝道:“小二,添酒!”
“客官是要竹青,醉桃,還是梅簫的?”小二忙過來問道。
黑衣青年遲疑了一下,道:“來一壺竹青的。”
“好嘞!一壺竹青垂虹!”小二目光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吆喝著取酒去了。
怎料小二剛走,另一邊一麵屏風之後傳來一句冷淡而清晰的:“這位客官既然點了竹青垂虹,老朽少不得要為你彈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