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念高中時,曾一字不差地默寫過《我與地壇》這篇文章,那麼多年過去,她仍記得其中一句是這樣寫的:秋天是從外麵買一顆盆花回家的時候,把花擱在闊別了的家中,並且打開窗戶把陽光也放進屋裏,慢慢回憶慢慢整理一些發黴的東西。
林鹿蹲在房間的五鬥櫥前,看著櫃子裏整齊擺放著的磁帶和小說,她忽然想起了史鐵生筆下對於秋天的描述,雖是輕描淡寫的語調,卻是格外令人感覺到一絲沉重,大約是舊物帶來了時間上的跨度,眼前滿滿的回憶殺總是勾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舊日時光。
已經是酷暑難擋的天氣,黃昏也照樣熱得讓人坐立難安,林鹿的房間像是一間蒸籠,風從紗窗外吹進來依然於是無補。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盛夏的季節,想起的竟是書裏麵的秋天。
被扔在床上的電話打破了一室寧靜,林鹿愣神了片刻,恍惚覺得這是夢裏才會發生的事情。
窮山惡水的秋水鎮,怎麼就一夜之間可以收到信號?!
電話鈴聲持續作響,林鹿後知後覺走到床邊,抓起手機舉到耳邊,也沒留意屏幕上的陌生電話號碼。
那頭那端比她還要安靜,林鹿小聲喂了幾句,還是沒有人張口說話。
林鹿不再遲疑,用確切的語氣喊他:“梁奇。”
猶豫片刻,他終於反問:“怎麼知道是我?”
“我聽得出秋水鎮風的聲音。”林鹿堅定地回答他。
梁奇聽了好笑,不知怎麼的,他還真輕易信了林鹿的話,現在他確實待在老家不假。
“沒別的事,剛在地裏給生菜和甜蘆粟澆了水,走在回家的路上,恰巧看到一株長在石縫裏的蒲公英,莫名就想起你來。”他說得平淡無奇,孰不知,使他撥下這通電話的勇氣,早在心中糾結過百轉千回。
林鹿接受了這份心意,真心實意道:“謝謝你。”
“客氣了。”
兩人一度陷入沉默,最後是梁奇率先打破僵局:“真沒什麼事兒!哦不對,倒還真有個事兒,請你替我們所有生活在秋水鎮的老百姓們謝謝明天的新郎官,因為他的不遺餘力,讓咱們村也終於通上了信號,可開始和世界接上軌了。我媽還聽村書記開會說下個月起咱們村要修公路了,每條馬路上都會裝滿路燈,隨後還會開通公交車路線。”
這些事若不是從梁奇口中聽說,林鹿仍對此一無所知,更不知,那些等同於根植在生命中的貧窮和落後,竟是因為時斂森的作為而得以改善。
是時斂森,也就是自己明天的結婚對象,隻他一個人的努力,卻改變了整個秋水鎮的命運。
梁奇還說:“我沒能做到的事情,時斂森做到了,所以謝謝他。”他沒有說,他曾經那麼努力讀書也那麼拚命賺錢,哪怕到頭來都是為了自己,可他的初衷裏,也曾有個念頭瘋狂生長在腦海中,沒人知道他是多麼迫切地想要改變秋水鎮所有老百姓們的命運。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一切都無從說起了。
“我會去謝謝他。”說時,林鹿有輕微的哽咽,最想謝謝時斂森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梁奇是極奇敏感的,他察覺到林鹿情緒上細微的變化,撫慰道:“別哭鼻子了,我的小姑娘。明天你就要嫁人,哭花臉可就成我的錯了。”
林鹿答非所問:“你會來吧?”
那些事之後,她一直回避梁奇,可在內心深處,她總是暗自希望,在重要的時刻,有梁奇一同見證她的人生大事。
他們曾是彼此生命中那麼不可或缺的存在啊,林鹿望著滿目布了細塵的周傑倫磁帶和微微皺起了封皮的書冊,突然就原諒了先前所有受到過的傷害。
“我會來。”梁奇鄭重其事地說,心頭有那麼一口氣,舒通了。
夜裏也沒有多涼快,時斂森在秋水鎮最好的旅館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他憋了整整十二個小時沒有聯係林鹿,此時已經思念泛濫成災,再也顧不得迎親前的“矜持”,到底撥通了林鹿的手機。
心裏不無調皮地想著,若是明天新娘頂著一雙恐怖的熊貓眼,會不會就此成為史上最有喜感的新娘?
想到這裏,電話就被接通,反倒是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聽到林鹿吳儂軟語的聲音,他又刻意化身成惡老公,語氣凶巴巴地質問:“怎麼還不睡?明天還想不想和我結婚了?”
林鹿難得撒嬌,脫口而出那句被情侶們奉為金玉良言的情話:“醒來覺得甚是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