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蒹葭蒼蒼,白露為霜(1 / 1)

七年以後。

深冬的雪,落在遠方的屋簷上。

雪人在院子裏,掛著笑臉。

小朋友戴著厚手套,還在不斷地往雪人的身上拍著雪,小小的模樣,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如同在雕琢自己準備傳世的作品一般。

“爸爸,你看,這是我堆的媽媽,像不像?”

小朋友跑到爸爸身邊,一臉驕傲地指著自己的作品。

爸爸的目光中卻露出了十足的嫌棄:“一點都不像,你媽媽要比這個雪人漂亮一百倍不止!”

“哇,那媽媽一定是天使!老師說,世界上最美的就是天使了!”小朋友的臉上充滿了向往。

男人朝小朋友露出微笑,隻是笑容中卻有一絲絲哀傷:

“不,在爸爸心裏,你媽媽,比天使還要美。”

“對了爸爸,今天老師教我們讀書,我學到一首詩,發現裏麵有媽媽的名字呢!”

小朋友興奮地開始念詩,展示自己課堂上的成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男人看著身邊這個長相酷似媽媽的小家夥,聽著他搖頭晃腦背出來的詩經,目光仿佛回到了七年以前——

那時,那個女人還沒離開他。

他曾經問她——對了,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用一個節氣來做名字?白露……白露……我還清明、立夏、小暑、大暑呢!

那個女人當時氣哼哼地嘲笑他,說他是個文盲——才不是節氣呢!我的名字是一首詩!是表達對心上人求而不得的詩!可美了!

然後,她就像現在這位小朋友一樣,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背了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那個時候,淩子琛隻當玩笑來聽。

現在才發覺,她的名字竟然也這麼美。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現在的他,喜歡在寂靜的深夜裏,傾聽自己的心跳聲——因為,那也是她的心跳聲。

她活在他的心裏,真真正正,切切實實。

那年,孩子順利出聲了,他的移植手術也一切順利,隻不過淩子琛醒來之後,很久很久,都沒看到白露……

他問每一個人——

“白露呢?”

“我媳婦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白露生下孩子之後就失蹤了,我得把她找回來!你看到她了嗎?”

起初,所有人都瞞著他,沒有人敢告訴他真相。

他像是一個瘋子,不顧術後初愈的身體,甚至連孩子也不管了,就一味地瘋狂地找著,問著,像是中了邪。

心髒移植手術之後,很容易會出現排斥反應,如果不注意護理的話,則更危險——

最後,是何曾,拿著那些白露早就簽署好的一係列同意書和手術文件,擺到了他的麵前!

那一刻,淩子琛,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心哀若死,追悔莫及。

白露原來早就生了病,隻有一年的時間可活,所以,才那麼拚命地,想要嫁給他……

原來,她自己,就是心髒的捐獻者……

懷孕,生產,幾乎耗盡了她生命最後一絲力量……

在生死抉擇最關鍵的時候,她竟然不是求醫生救救她,而是在哀求醫生,不要猶豫,取出自己的心髒,為他移植……

淩子琛甚至想過要去自殺,因為實在是太想念她了,他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他想去找她!

可是,何曾卻罵醒了他!

“淩子琛,你現在有什麼資格死?!”

他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而是白露給的,他沒資格死,而且必須要努力地活!

從那以後,他就愛上了黑夜。

因為,隻有在深夜,他才能那麼清晰地聽到她的心跳聲——就像她還在他身邊,與他對話一樣……

時光打馬,日月如梭。

一年又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白露離開的十年之後。

她所給予淩子琛的那顆心髒,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淩子琛的生命時鍾,宣告停擺。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一直在呢喃著什麼,模糊不清……

有人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仔細分辨,方才勉強聽清,他所說話的內容,竟是反反複複地念著一句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白露,我來了。

——白露,你怪我遲到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