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天堂夢(又名《悲慘人生》)
毛萬神 著
題記:青蛙跳上灶,不死脫層皮……
1
李仁正常從內心裏感到自豪的是有一位被譽為“全國政法一枝花”的妻子,自己又是全省最年輕的廳級幹部和全國最年輕的高級法官。他還差六個月滿三十八歲,也就是三十七歲半時,已坐上了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代院長的寶座。他總覺得人生雖然艱難,但隻要用心,什麼事情也是能做到的。尤其是官場,有人說:“為官之道在於心”。去掉那代院長的“代”字,對於他來說,隻是個程序問題,等下半年,省人大會一開,他就是院長了。當然,他不會就此止步,他有更高更遠的人生追求。
李仁正熟練地駕駛著省高院的警車,行駛在明春市大街上,副駕駛位上坐著妻子林純美。林純美已被明春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任命為明春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今天是第一天去上班,李仁正是送妻子去上班的。自從李仁正從明春市中院院長升任省高院代院長後,近三個月來,明春市中院院長位置一直空著,市委報了兩次擬任人選,都被省高院否定了。第一次是一位縣委書記,省高院以他不是法律專業人才否定了,第二次是本法院的一名副院長,省高院又以這位副院長年齡太大為由,否定了。第三次報的才是時任明春市檢察院副檢察長的林純美,省高院終於通過了。
明春市是該省的省會,在全國也算是發達的城市。市中級法院原來同市檢察院隻有一牆之間,是鄰居。三年前,李仁正由副院長當上了院長,就將法院遷到了最東端的開發區,占地八十八畝,修建了全國一流的法院。由三個部分組成:辦公區、生活區和賓館。李仁正原來在生活區也有套房子,但為了林純美上班和照顧家務方便就一直沒有搬過來住。
“嗚—嗚—,”當李仁正駕車轉入民主路時,一陣陣鬼哭狼嚎般的警笛聲震蕩著城市的上空,驚顫著每一個市民和行人的心,隨著警笛聲的狂叫,一隊警車迎麵衝來,行人和車輛紛紛避讓。李仁正也被迫降低車速,靠了邊。警車的中間夾著一輛無篷汽車,車箱兩邊站著荷槍實彈的武警,車箱前邊站著一個犯人,最顯眼的是犯人身上那塊高出人頭很多的木牌,由於那塊木牌,人們就明白這隊警車是去執行死刑任務的。
“殺人犯肖成。”
李仁正一眼就認出了那塊木牌上打了大紅叉的黑字,盡管那五個字寫得極隨意,沒有半點藝術感,可以說是很醜,但那一筆一畫卻是萬分地清晰,意思也是再明白不過了。就是這幾個極隨意很平常的字,卻不僅給肖成的人生劃上了句號,更決定了他的人1生最終受到法律的審判,而被強製剝奪了生命權的。
當李仁正一眼看到那五個可以說很醜的黑字時,心裏一緊,手中的方向盤也無意地轉了一把,車頭差點撞上了路邊的行人。
“小心。”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林純美即刻提醒他,他才將方向扶正。“你是怎麼啦?仁正。”她十分關切而柔情地問,“是不是沒休息好?”昨晚,夫妻倆足足地過了把癮,兩人都深切地感受到性生活的樂趣,她擔心丈夫昨晚熬的時間長,太疲累了。仁正打正方向盤後,轉過臉來,充滿愛意地看著美麗而多情的妻子,說:“不是。不信,我們晚上再來。”他對妻子總有使不完的激情。林純美頓時羞紅了臉,心裏卻是一缸蜜。
盡管李仁正的心中還回蕩著昨晚的快意,但“殺人犯肖成”五個字還是刺激著他,他內心深處最底層的良心和正義翻騰著。雖然那五個醜字不是他寫的,但那五個字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卻是他的意誌。肖成的死刑判決,是他擔任明春市中級法院院長期間做出的最後一個死刑判決,也是他最揪心的一個死刑判決。這個心結會糾纏他一輩子。
明春市中級法院就坐落在民主路的起點段,前大門就是民主路的起點。大門的左邊掛著“明春市中級人民法院”的牌子,但大門口最引人注目,也最讓人難忘的是另一塊牌子,橫掛在大門中間,白底黑字,寫著“說情,送禮者止步”。要仔細瞧瞧,這幾個字還有幾分藝術功底,是時任本院院長李仁正的傑作。你要是到明春市向路人打聽中級法院怎麼找,別人會對你說:“到民主路,大門口掛著 ‘說情,送禮者止步’牌子的便是。”
李仁正的車一到中級法院大門口,保安就認出了李仁正和林純美,電動大鐵門就徐徐打開。李仁正減慢車速,開進了大門,經過一塊綠地和小花園,到了辦公大樓的前麵停車坪裏停下,李仁正、林純美下了車。林純美麵對那高高聳立的辦公大樓,不禁停住了腳步。她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座大樓,而是第一次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嚴肅地看著這龐然大物,雖然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麼,但她還是感受到這龐然大物對她的挑戰,她也頓生一種壓倒一切的凜然正氣,自己的人生也許在這龐然大物的挑戰中,將發生無法預測的決鬥,是被它吞噬還是征服它?!
“走吧,純美。”仁正拉起她的手,他倆一起拾階而上,步入一樓大廳。
“李院長,林院長,您們來啦。”在大廳值班登記的小劉和小王一齊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說。小劉,叫劉小麗,是位時髦的姑娘。小王,叫王正初,是位單瘦而靦腆的小夥子。
“你們好。”李仁正、林純美走上去同他們握了手。仁正問他們: “胡副院長、薑副院長他們來上班了嗎? ”
“胡副院長執行去了,薑副院長好像開個什麼會去了。”劉小麗一臉璨爛的笑,回答著李仁正的問話。“李院長,您沒先跟他們說?”
“沒有。”李仁正說。
“那我馬上打電話叫薑院長來。”劉小麗順手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就要按號,李仁正立即製止說:“不用了,待會我自己找他。”李仁正心裏清楚,法院上班一貫很散漫,要是有人找了,值班人員隨便找個借口搪塞。再說李仁正也不喜歡多答理劉小麗,雖說她是他一手調進來的,但那隻是為了張長江書記。對於那種不靠本領立足的女人,他從心裏瞧不起。
李仁正與劉小麗說話時,林純美在轉著眼睛看這個大廳,這個廳很大,在兩百平方以上,地板和牆壁都是大理石的,給人一種蔭冷的感覺。劉小麗、王正初是在進大門的右邊擺了桌子、椅子值班登記,緊靠他們的辦公桌整齊地擺著茶幾和皮沙發。正對大門的後牆壁上是院務公開欄,上麵有各種執法收費標準,法官的十不準,院領導分工責任製及值班接待來訪製等內容。公開欄左右兩邊四個字: “公正執法,廉明自律”。大廳的左邊是辦公大樓各辦公室的示意圖,左後角是電梯間。林純美以前也多次來過這個大廳,但對大廳的一切都沒在意,今天,她有一種全麵了解大廳的欲望。她全麵掃視了一周後,眼光停在了院務公開欄裏,準備詳細地看一看。她首先默讀“法官十不準”:
不準接受當事人請吃請喝;
不準接受當事人的錢物;
不準擅自提高收費標準;
不準上班日喝酒;
不準嫖賭;
……
“純美,我們先到辦公室去。”林純美還沒看完“法官十不準”,李仁正就走近了她,拉她走進了電梯。他按了“12”,電梯直升到12樓。他倆走出電梯,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口,他掏出鑰匙打開門,他讓她走前,他在後,進了辦公室。
“純美,你現在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了,這鑰匙給你。”一進入辦公室,還沒有坐下來,他就將鑰匙交到她手中,說。她將鑰匙接到手裏,雖然閃現出能成為這辦公室主人的悅意,但她更多的還是感到這鑰匙似有千斤重,她神情莊重地說:
“仁正,我總覺得心中無底,你要幫我。”
他並沒馬上回答她的話,而從電熱水器裏放出兩杯開水,放了茶葉,一杯放到林純美麵前,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他坐了下來,慢慢地吮進一小口,咽了下去,既隨意又有幾分認真地說:
“第一,你要克服你的弱點,辦事太認真,這既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你致命的弱點;第二,你轉變一個觀念,就是不僅要懂得公正執法,而更重要的是要深知法律是為統治者服務的。隻要你在這兩個問題上把握了,你將會比我做得更好。”
林純美站在那裏,看著丈夫那張表情沉靜的臉。她知道,這是丈夫說的實心話,但又覺得這不應該是自己所深知的丈夫說的話。她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意思,但還沒能真正把握他的話的實質。這樣直言不諱地指出她的弱點,從戀愛到結婚,十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
李仁正又喝了口茶,抬頭看著妻子那張美麗動人的臉,讀出了疑惑。他倆是一對心靈相通的夫妻,對方有什麼心思,一看就知。他說:“純美,你理解我的意思,但你還是心存疑惑,沒關係,以後在實際工作中,你將會得到深切的體驗。”
“仁正……”林純美正要說話,外麵響起了響門聲。
“請進!”李仁正說。推門進來的是劉小麗,她胸前抱著一大把報紙和信件,媚笑著說:“李院長,這是今天的報紙。” 她從最貼胸處抽出幾張報紙遞給李仁正,轉身出去了。他順手將報紙放到辦公桌上,準備聽妻子林純美說話,可報紙猛然吸引了他。最上麵一張是明春日報,頭版頭條是:“肖成遺囑:賣屍告狀”。他一把拿起報紙,急速地看完報道,就往門外衝。
“我有急事。”他頭也不回地說。林純美想叫住他,問他是什麼急事,可她還來不及開口,他就走了出去,並拉上了門。她踱到窗口,打開窗玻璃門,朝下看。仁正已到了車坪裏開車門了,他打開車門,鑽進車內,車子很快就衝出了大門。她一直看著他的車進入民主路,溶入車流中,並在視線中完全消失。
她將眼光移向天空,今天是個大晴天,蔚藍色天,萬裏無雲。她佇望著廣袤的天宇,頭腦中在反複思考著,到底是什麼急事,也不說明,就走了,以往從不這樣的。她忽然想到,他是看了那張報紙而引走的。她即刻轉身拿起明春日報,“肖成遺囑:賣屍告狀”,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李仁正駕車直達刑場,行刑人員已開始撤離刑場,他以為自己來得還算及時,他必須阻止這場賣屍交易。一下車,他就找到負責的胡副院長,急切地說:
“屍體呢?”
“你是說肖成的屍體?”
“唉呀,不是肖成的屍體還有別人的屍體嗎。”
“剛運走了,醫科大學運走的。”
“你們真混,怎麼能讓他們運走呢?”
“他們出錢買了的。”胡副院長不解地說:“李院長,怎麼啦?”
“還能追得上嗎?”李仁正沒回答胡副院長的問話,反問他。
“還有可能。”
“走。”李仁正立即鑽進車裏,李仁正的車在前,胡副院長的車在後,都開著警報器,直朝醫科大學追去。追到醫科大學一問,屍體已經進了解剖室了。他隻好駕車直抵省委大院,闖進省委副書記張長江的辦公室,守在外麵的秘書攔也攔不住,隻好跟了進來。張長江猛然抬起頭來,瞪著眼睛說:
“出去,沒得到許可,就闖了進來,出去! ”
“張書記,我是李仁正,我有急事。”李仁正慌忙說。
“出去。怎麼沒一點規矩。”張長江隻認自己的規矩,不認你是誰。秘書隻得將他拉出門外,然後往裏麵打電話,張書記在電話裏答,讓他等五分鍾再進去。張長江從當明春市市委書記起,就有一條鐵的規矩,任何人沒有得到許可,絕不能進他的辦公室。李仁正是早知道的,他今天竟急暈了頭,直闖了進去。五分鍾後,秘書推開張長江辦公室門,讓李仁正進去。仁正站在辦公桌麵前,因剛才的那一幕,尷尬得不知怎麼說好。
“仁正啊,坐。”張長江抬起頭來,很平靜地說,像根本就沒發生剛才那一幕。“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張書記,有件急事,隻有您才有辦法。”仁正說。他還是站在那裏。“肖成的屍體被醫科大學買去了。”
“這有什麼急的,我還以為是肖成越獄逃跑了呢。”張長江不緊不慢地說。
“這事比他越獄逃跑了更嚴重。”李仁正想,張長江顯然還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解釋說:“張書記,您想想,他要是逃跑了,隻得隱姓埋名,無聲無息地活著,不敢公開與我們對抗。現在,他的屍體變成了錢,他妻子就可以拿錢到處上訪,到處告狀,這不比他逃跑了還嚴重多了。”
張長江也清楚,肖成因打官司債台高築,已不能生存和再請律師打官司了,才挺而走險的。現在,他死了,他的屍體又變成了錢。他的靈魂不就又活起來了嘛。肖成啊,你死了,還如諸葛亮一樣想得絕。想到這裏,張長江心裏也發起怵來。但他表麵還是很鎮靜,若無其事。
“這事,搞不好,我們就會栽倒在死人手裏。”李仁正說:“張書記,您馬上與醫大聯係;要他們將屍體退了。要是解剖了,就退不了啦。”
“你先別急,我就打電話。”張長江拿起麵前的電話就打,很快就打通了,他對著電話說:“馬校長嘛,我是張長江啊。”
“嗬,張書記,您有什麼指示?”電話裏傳來對方的聲音。
“嗯,也不是什麼指示,有個事想麻煩你一下。”
“張書記有什麼事,盡管說,我會盡力去辦。”
“聽說你們學校買了個死刑犯的屍體? ”
“是有這回事,正在作技術處理,我馬上就要去解剖,幾位高危病人正等著換它的器官呢。”
“喲,剛才法院的同誌跟我說,死刑犯的屍體買賣,在法律上有些不妥,你們是不是退了?”
“這事確實不好辦,那些換器官的人都已付了款,都急等著,況且不換都有生命危險,這……”
李仁正立即湊到張長江耳邊輕聲說:“我們給他另外聯係一具。”
“這樣吧,我讓法院給你們另外找一具,怎麼樣?”張長江對著話筒大聲說。“多長時間有? 時間太長就趕不上了。”對方說。
“十天。”李仁正對著張長江耳朵輕聲說。
“十天,怎麼樣?”張長江對話筒大聲說。
“來不及,最多不能超過五天。”對方說。
李仁正對張長江點頭,張長江就對著話筒大聲說:“五天,就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