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燈火如星綴在永安渠的兩岸,長街的歡聲漸遠,我跟在沈安然的身後,隨他穿梭在永樂城的坊間,最終在晉昌坊的大慈恩寺前停下了腳步。
到時正是戌時,寺內傳來肅穆的鍾聲,一陣一陣回蕩在坊間,杳遠又深沉,鍾聲停後,整個晉昌坊便悄然無音,隻有門前兩棵嘉木上的寒蟬在細細低鳴。
未待我們扣門,寺廟內便走出一個身著湘色七衣的年輕和尚,他雙手合十立在胸前,看著沈安然躬身道:“沈施主。”
沈安然合手還禮:“我們想登大雁塔,不知妥否。”
和尚點頭,遞給我和沈安然兩隻白燈籠,側身示意讓我們隨他進去。
眼下天色已晚,大慈恩寺香鼎的白煙散盡,寺廟顯得更加清淨空曠,院內的枯枝落葉已被掃淨,儼然是一副閉門謝客的模樣。
可這和尚不僅沒驅趕我們,反而主動帶我們進來,舉止也好像認識沈安然。
我心中存疑,走到沈安然身側小聲問他:“你莫非是這裏的香客?”
他眼底帶著淺淺笑意:“你猜。”
我忽然看不穿眼前的這個人,他說的好去處竟然是大雁塔,還好像是這裏的常客……
沈安然身上似乎又多了些秘密,我覺得自己到現在都不曾了解這個相處了將近五年的人。
我不再問他,默默地跟他們走著。
到大雁塔下,湘衣和尚打開朱漆木門,沈安然言謝,和尚囑咐道:“悟實法師在東禪房誦經,請施主們小聲一點。”
沈安然頷首,我在一旁也學著他雙手合十彎腰道謝。
待和尚走遠,沈安然突然輕笑了幾聲:“你明明不信佛,樣子擺的倒挺像。”
我撇撇嘴:“承讓承讓。”
沈安然笑而不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舉著白燈籠,猶豫著照亮了麵前暗如黑洞的入口,本以為會有什麼東西跳出來,卻被眼前的奇觀震撼,原來從塔底到塔頂,赭色的陶土混合石磚砌成的牆麵上密密麻麻題滿了詩句,皆是小楷,可見大雁塔濃鬱的詩墨氣韻。
我曾聽說太祖皇帝建國以來尤好詩詞歌賦,每隔三個月就要帶一幹朝臣大夫到大雁塔來觀賞美景,吟詩作對,引得京城的文人雅士們紛紛效仿,來此處題詩者更是絡繹不絕,大慈恩寺的和尚們便會把其中的好詩佳句抄錄下來,鐫刻在大雁塔的牆壁上,供文人香客們欣賞。久而久之,民間便有了一種說法,若是有人在大雁塔的牆上看到了自己的詩,釋伽牟尼會保佑他一年身體安康,吉星高照。
沈安然進入塔中,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們到塔頂上去。”
我們舉著燈籠一層一層往上爬。第二層供奉著釋伽牟尼的佛像,第三、四層珍藏著玄奘法師從天竺帶回來的舍利子和貝葉經,第五層多是些栩栩如生的佛雕,第六層是玄奘法師的藏書處。
終於到了大雁塔的第七層,我爬得有些累,靠著石牆喘了幾口氣,比起我沈安然便顯得輕鬆許多,他穩步上前,連手上的燈籠都沒有絲毫搖晃。
記得花百歲曾說過沈安然練過輕功,如此一看果然不假。
沈安然拿下燈籠的白罩,取出燈芯將塔頂的油燈一一點著,末了再將燈籠還原。第七層塔驀然一片透亮,數盞明燈照亮六個角落,沈安然如此嫻熟的動作讓我不禁懷疑這或許不是他第一次夜訪大雁塔,於是揶揄道:“主持他們還真是對你放心,難道不怕你一個失手將這第六層的佛家經典燒了個精光?”
沈安然回眸淺笑道:“我從未失手。”
我挑眉,忽然抬頭看見了塔頂上刻畫的蓮花藻井,佛蓮有十四瓣,每一瓣都刻著一個字,好像是一句詩,我忍不住念出:“唐僧取經還須遊,西天拜佛前人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