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傷口已處理妥當,婦人收起藥箱,回到之前的座椅上繼續織衣。
少年見狀,連忙搬來矮凳坐在了她的膝前,撒嬌似的嚷嚷道:“雲姨,你說句話吧,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多沒意思啊。”
婦人抬眸,看了那少年一眼,緩緩歎出一口氣:“公子,凡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公子的命數自然與傘翁的命數不同。”
少年挑眉:“我與傘翁有何不同?若我賣傘,我不就同傘翁一樣了嗎?”
婦人搖頭:“傘翁可以賣一輩子的傘,而公子卻做不到。傘翁看似自在,也有他的不自在,公子看似不自在,卻也有你的自在處。”
少年聽罷,搖頭晃腦假裝思索了一番:“也是。可雲姨如何知道,我就是個複國的命呢?”
雲姨深知這少年刁鑽,繼續隨他性子說下去,隻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便繼續低頭編織,淡然道:“妾身不知,但公子懷素之言向來不差。”
少年聽罷,一笑,不可置否。
“雲姨,你一路都在織這件衣裳,是要給誰穿啊?”
輕紗在婦人的手中摩挲,她眉目沉靜:“等到了鳳州你便知道了。”
鳳州為南周的帝都所在,有周王朝最繁華的街市,他們到時正是陽春三月,城河兩岸桃花爛漫,落英鋪滿了整條街市,行人身上處處都染上了清甜的花香,這些都是在北國見不著的宜人風光。
少年不知從何處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悠然自得地叼在嘴裏,旁邊的婦人卻頗有不滿:“過了一條街坊就是你叔父的府邸,你這副德行若是被他看見,定會教他失望。”
少年卻不以為然:“叔父與我是舊相識了,哪裏會在意這表麵功夫?”
周遭熙熙攘攘,叫賣聲鑼鼓聲此起彼伏,誰也沒留意,一輛華貴的馬車忽然風馳而來,少年拉拉過婦人的衣袖險險避開,卻無意撞到了站在一旁的路人。
少年抬頭看見一張清秀俊俏的臉兒,那路人身著一襲緋紅的官服,更是襯得膚白頰紅,少年看良久了,竟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了句抱歉,路人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拍了拍衣上的塵土,一點也不見外:“這身打扮,你們是外鄉人吧。方才過去的是韋相的車,以後見到一定記得避讓,韋相可是出了名的撞死人不賠錢。”
少年聽罷對他頓生好感,恰好他對南周充滿好奇,便與那人攀談起來。
那人看著漸漸散去的塵囂,頗有感慨道:“別看這條街總是熱鬧,什麼樣的人都有,飛揚跋扈的也大有人在,你們出門在外要格外小心,千萬別去得罪那些有權有勢的,這些人表麵上端正得體,實際上個個心胸都狹隘得不得了。”
少年不知此人平日受了什麼刺激,才會得出如此偏激果斷的結論,但眼下還是虛心接受:“多謝這位大人提點,不知大人是住在哪個坊,在下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那人話到嘴邊,卻不知是憶起了何事,一下子慌了神,言辭也有些支支吾吾:“呃……登門拜訪就不必了……我身上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少年疑惑不解,但那人卻不由分說地疾步離開,少年忍住了沒問出口的那句話,展開手心,看著剛剛從那人腰際取下的玉符,暗中偷笑。
那日春光明媚,相府的梨花也開滿了枝頭,少年一進門便拋開婦人,撲進了一個久違的懷抱,懷素如當初那般,用一雙大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背,他抬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仿佛是融化冰雪的一縷陽光。
看著久別重逢的叔父,少年說的第一句話是:“叔父!你知道這是誰的東西嗎?”
懷素握著那玉符看了看,意味深長地笑了。
沒想到這麼快就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