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搖了搖頭:“王爺可曾聽說鶴仙樓?”
我喝了口菊花茶,思索一番,拍案驚起:“那不是畫仙張懸的住所嗎?難不成——”
蕭平笑而不語,起身將一旁的孔雀屏風一點點撤去,琴聲更加鮮明,悠揚頓挫,畫屏後一男子正撥弄著古琴,他滿頭的青絲泄地,一身素衣,月光下高雅不可方物。
蕭平緩緩跪下,抬手輕輕捧起那人的臉,背對著我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我定睛看去,他風姿絕世膚若霜雪,冰清壁潤宛若仙人入凡塵,我幾乎要驚聲尖叫:“張懸本尊!”
太刺激了!那個旬日作畫、傲才高潔的畫仙竟然就活生生坐在麵前!?
如果可以我想馬上跪在他麵前,求他幫我畫一張沈安然,可惜沈安然不在這裏,那、那求他畫一張秋月圖也是極好的啊!
可張懸的畫千金難買,我也窮到了骨子裏,思及此,我的腿直了直,最終沒能跪下去。
我震驚不已:“大師怎會在你這兒?”
蕭平不答,琴音忽然一滯,張懸淡淡道:“你錯了。該問蕭郎為何在張某處。”
我想想更是驚奇,便順著他的意思問:“為何?”
張懸笑了:“因為張某想吃蕭郎的月團了。”
他不笑則已,笑起來更是驚心動魄,如玉山之將崩,神仙都為之傾倒。我一個恍惚,忽然想起了前些時日朝參時,賀蘭段指正鄭玄甫重金買張氏畫的舊事,我當時半信半疑,如今有機會與張懸本人一見,自然是要問清楚,看看賀蘭段這狡詐過人的貓妖是否有欺君之過,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他就不敢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了。
聽我問到朝堂之事,張懸忽然收斂了笑容,起身將鳳頭琴緩緩收入琴袋中,冷聲道:“求畫人太多,張某記不清了,更不知你口中的鄭大人和賀蘭大人是何人。”
察覺到他的不悅,我趕忙住嘴,想換別的話題,張懸卻一點也不配合,似乎有些嫌惡像我這樣的官場之輩,冷不丁一句“張某的秋菊圖還未完工,失陪了”便將我打發,走掉了。
我又坐回去,心中悵然若失,端起茶水,盯著茶麵上浮著的幾朵幹菊,心道張懸還真如傳說中是個不染塵俗、不近人情的仙人啊。
蕭平走到我麵前,指著樓外庭院內的一張石桌道:“王爺可否陪臣到院裏坐坐?”
此時月上中天,格外皎潔,無需油燈便能將山林照個透亮,正是賞月的好時候。
我雖不甚信任蕭平,但既來之則安之,先看看蕭平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我於是隨他漫步到庭中,在石桌邊坐下,賞月喝茶。
不知這樣耗了多久,蕭平才遲遲開口道:“王爺,你說明年十五,月亮還會這麼圓嗎?”
我低頭品了口茶:“秋月年年望相似,隻怕是無論這世道如何變幻,明年月都如今夜一般。”
蕭平不可置否,長歎一聲:“可惜這明年月如何團圓皎潔,也不是今夜的月了。”
我微微皺眉,聽不出這老狐狸在打什麼啞謎,索性直白道:“天之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蕭相何苦悲春傷秋,即便是月亮夜夜都更替,世人也不會發覺,於世人而言,隻要它是月亮,就是仰慕和歌頌的對象。”
蕭平輕輕放下茶盞,微笑道:“王爺悟性了得。可知這朝堂就是夜空,皇帝就是夜空中的月亮?”
他突然直奔主題,讓我委實一愣:“此話怎講?”
蕭平望著蒼涼的月色,感慨道:“回首過往,中原戰亂千百年,分分合合,朝代更迭,經曆了多少帝王世家,但無論誰坐上皇位,隻要名義正當,他都是百姓口中的皇帝,統千軍萬馬,受萬民敬仰,擁大好河山,王爺說,可是這個道理?”
我本想反駁,但細細思索,覺得他說的並不無道理,但還是心有不甘:“可若是帝王令民眾不滿,百姓亦會起兵反抗,顛覆他的權位。這月亮不是誰都可以當。”
蕭平挑眉,雲淡風輕道:“正因為如此,舊的月亮總會被新的月亮替代,花無百日紅,帝無萬萬歲,朝代更迭恰如四季輪回,是人間的道法。”
我自知比口舌,我肯定說不過他,繼續耗下去隻是浪費這個時機,不如勸他開門見山:“蕭相究竟想說什麼?”
一陣山風經過,濃雲遮蔽擋住了月的光華,院內突然一暗,隻有樓中微弱的燭火在黯然搖曳,蕭平的聲音在風中擲地有聲:“亂世將至,王爺願意成為大周新的月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