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滿和母親蘇招娣,被蘇老二派去的人從南邊老家接送到滬城那日,恰巧正值二十四節氣裏的小雪,滬城也十分趕巧的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那會兒火車剛入到滬城的地界,正是上午光景,車廂裏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她像前兩日一樣坐在窗戶邊看風景,卻突然看見有棉絮一般的白團在半空飛舞,仔細擦亮眼睛再看。
白團非但沒有不見,鐵道兩邊的田地裏也都覆有一層薄薄的白色,像是冬日清晨起來後總能見到的白霜。
蘇阿滿抑製不住地驚呼:“阿娘!這是下雪了嗎?”
她的驚呼聲不小,不僅引來了蘇招娣,也引來了同車廂其他人的注意,一時紛紛撲到窗戶邊去看:“還真是下雪了!”
來接他們的人叫田生,後生不過二十來歲,但為人處世已經十分老辣,聽到廣播說火車可能會晚點,午飯前進不了站,吃完早餐就又去給他們拿午飯,以防去得晚了人多起來,擠在一起哄搶。
不想剛回到車廂就聽見了騷動,便跟著眾人去看窗外,也是沒想到已經順利回到家門口了,就差最後一步,竟突逢降雪攔路。
無奈把飯放下後,抬手去拿行李架上的皮箱,邊解釋說:“夫人,小姐,外麵正在下雪,火車估摸肯定要晚點了,待會兒吃完午飯,你們記得把厚衣服拿出來穿起,等下了火車會很冷。”
得了蘇老二的吩咐,田生給蘇阿滿和蘇招娣安排座位,特意選了排著車頭的一節,前邊車頭燒煤,這節車廂近水樓台,自然非常暖和。
到了夏天,情況就正好相反,車頭熱,好位置便放到車尾。
兩人是第一次出遠門,更是第一次坐火車,哪裏會懂這些彎彎繞繞,還道這麼暖和為什麼還要加厚衣服。
但想到一路上田生照顧他們盡心盡力,麵麵俱到,兩人還是相信他。吃完午飯後就翻出來棉衣和棉褲又死命在外麵套上,一番大動作下來,雖然沒累到汗流浹背的程度,但仍是被熱得臉頰紅撲撲發燙。
到底還是疑慮加衣物的做法,便有些別扭,這種別扭勁一直持續到火車進站,隨著車上的其他乘客下了火車,兩人才知田生的體貼用意。
從老家到滬城,明明才過去兩天時間,他們卻仿佛一下經曆了從深秋跨進嚴冬的跳躍,沒有任何過渡和預告。寒風撲麵,吹得人瑟瑟發抖,多加的棉衣棉褲像沒有穿一樣,根本防不住風往裏灌。
而且兩邊臉蛋也好像要被吹裂了一樣,幾乎是在下車的瞬間就變得緊繃繃幹巴巴,還生出刺刺的痛癢。
這便是北方和南邊老家的不同嗎?
蘇阿滿縮著身子抬頭看看天空和四周,同樣也是冬天特有的灰蒙色,但因為車站裏人聲鼎沸,吆喝不斷,還有漫天的白雪,似乎和老家又確實大不相同。
以往在老家看到這樣的天,她隻覺得看久了會讓人陰鬱提不起勁,這會兒卻覺得這是帶著快意的肅殺,而不是無盡的蕭索。
她也更喜歡這樣的利索灑脫。
四周人擠人越發的圍得水泄不通,蘇招娣牽她的右手握得更緊。
蘇阿滿也不敢再亂瞧,緊緊貼著她的手臂將兩人身子靠在一起,緊跟著田生努力往人群外麵擠。錯過高舉著籃子吆喝的小販,終於得到解脫,鬆一口氣抬頭的同時,也見到了記憶中那張熟悉的麵孔。
站台上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生得粗眉大目,兩眼有神,體格也分外高大壯碩。穿一件深灰色夾棉長衫,罩黑色對襟馬褂,戴一頂時興的黑色毛呢禮帽。精神煥發全然不似五年前的落拓模樣。
熟悉之中又隱隱夾雜著幾絲陌生。
蘇阿滿見了突然心有怯意,想往後躲,蘇招娣卻是十分的激動,拉著她急急上前喊道:“滿弟!”
蘇老二這些年孤身一人在外打拚,時隔多年再和親人重逢,自然也是難掩高興的心情。乍聽到熟悉的口音喊出滿弟二字,竟有一瞬的恍惚,定了定神才大步上前問候說:“路上辛苦了!”
“沒有!沒有!”蘇招娣突然就酸了眼眶,搖搖頭指著田生說,“這位後生一路上很照顧我們,既不辛苦也沒受累,都好著呢!你一個人在外才是受苦了!”
說罷把站在她身邊的蘇阿滿往前推了推:“這是阿滿,阿滿,快叫人啊!”
蘇阿滿無處可躲,怯怯的看了蘇老二一眼然後喊:“滿舅。”
打小她就常聽人說滿舅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風流浪蕩人物,偏還生得高大威猛又勇武有力,打起架來是不要命的,旁人不敢惹,便越發的讓他沒有製約,吃喝嫖賭打人樣樣都有他的份。
在老家一帶可謂是臭名昭著的。
蘇老二麵對她的時候雖說十分友善,也從來不表現出凶惡的一麵,但蘇阿滿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有些膽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