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瑩在銅盆子裏洗幹淨了手,秦大娘子忙將手巾遞與她。她低了低頭接過來,秦大娘子對她的好自然是沒話說的,隻是這次她求的事情,卻也是個難題。

上個月裏,二弟弟下了學總是見不著人,秦大娘子在學裏日日堵著他也還是不見,晚上喝的爛醉叫門,秦大娘子隻是數落,隻當他是與那些狐朋狗友在外麵吃醉了酒。鬧到前幾日他被開封府的人拿了,才知道他一個小小的舉子竟摻合到新政的事情裏去了。

“姑娘,我跟前攏共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孩兒,您看在我細心看顧你的臉麵上,倒也心疼心疼我,去與太後娘娘說一聲,流放也好,刺字也好,留下那個孽畜的命來。”大娘子不敢在她的屋裏哭,看她的眼睛,到底也是為了二弟弟的事情傷心著急。紋瑩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二弟弟往日就十分爭勝,打馬球都是輸了還要再來才作數的人,如今鬧到了新政頭上,太後不肯饒恕還在其次,若是讓他給太後上一份認罪悔改的奏書,怕是比要了他性命都難。

“母親,你先回去,二弟弟到底與我是姊妹,怎的有不救他的道理?太後娘娘那裏,我還需想好說辭才是。”

“是是是,姑娘你快些好好想,錦兒的命是耽誤不得,你缺打點盡管開口,就是砸鍋賣鐵,錦兒的命也得救下來。”大娘子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

劉嬤嬤打了簾子進來,皺眉道:“姑娘你也是,這大娘子今兒也來求,明兒也來求的,隻怕太後娘娘聽你求情也都耳朵上聽出繭子來了。”

紋瑩笑笑捏捏她的手道:“我可哪裏那麼傻些,自然不能回回都去求情,時間長了,怕是進了壽安宮的門,太後娘娘也要將我轟了出去。”

劉嬤嬤歎了一口氣道:“姐兒你就是這極好的性子,秦大娘子雖說衣食上沒虧待過你,可到底你在太後娘娘麵前也不能時時刻刻去替錦哥兒求情了,萬一太後再斥責你,讓京城那些耳根子淺的人聽去了,你尋親都成了麻煩了。她若是真的疼錦哥兒,就該讓老爺知道,好好打哥兒一頓,這才能改了那口無遮攔的毛病。”

紋瑩笑道:“哪有您說的這麼厲害,太後到底是我的外祖母,怎的能不替我想?到時候一道神旨送下來,這還有敢不娶的道理?”

劉嬤嬤趕緊捂住紋瑩的嘴看了看四下無人忙道:“姐兒你可不敢再說了,這要被別人聽去,傳揚了出去,您這親事就是大羅神仙也不敢再說嘴了。”

紋瑩笑了笑,掰開了嬤嬤的手,她知道親事這項上,她也做不得主。官家一道嚴旨下來,哪怕許的是門廊上的小廝,自己也得收拾了衣裝認命,不由自己的事情,她從來不多想。

每個月定例是進三次宮,太後娘娘總是惦記著她,怕府裏有人欺她生母早亡,短了用度,其實頂著安慶郡主的名頭,也不敢有人輕慢了她。但是有個知冷暖的外祖母關心著她,疼愛著她,她心裏也是高興的,並不在意入宮繁瑣的程序。

明日恰好就是該進宮的日子,紋瑩看了一天的書,大約知道該怎麼說了。她喝了一口熱茶,正要將燈吹滅了,卻看到門外滾進來了一個球。一個孩子怯生生的站在門口,烏黑的眼睛望著她。她看著小孩可愛,給他招招手,讓他過來。這孩子看見了,卻還是呆呆傻傻的站在門口,她蹲下去把球撿起來,正要遞給他時,外麵闖進來了一個女子,風風火火的拉起這個孩子就跪下了。紋瑩仔細看來,竟然是方小娘。

“郡主莫怪,鍇兒年齡還小,不懂規矩,擅闖了郡主娘娘的屋子,回去我便好好管教。”

話說完了,連紋瑩手裏的球也沒拿,慌慌張張的就帶著孩子退了出去。紋瑩苦笑了一下,將秋雲喊進來,把球遞給了她。這哪裏是家,分明是行宮,父親客氣的不像親生的父親,連庶母們見了她也要三跪九叩。見了她的院子都要繞著走,生怕惹惱了她這個禦口親封的正二品銀雲綬帶的郡主。自己連自己有幾個姊妹也鬧不清楚,除了自己屋裏的丫頭,平常的丫頭們見了她,恨不能把頭埋到頸子裏去。

紋瑩往常確實不在意這些事情,她向來有自己的想法,自以為自己大門常開,若是有想親近自己的人,便不會在意這樣的虛禮,這些年過去了,外麵的話傳的到底是一日比一日難聽。想到這裏她便有些睡不著了,起身自己去倒茶喝,春雪睡的正香,冷不防被唬了一跳,嚷了起來。紋瑩忙喝止,可也來不及了,守夜的小廝在院外高喊問郡主的安,紋瑩忙說無事。春雪卻已然哭出了聲。

“日後姑娘吃茶喊我便罷。再不敢自己起身了。”春雪不敢大聲的哭,低低的抽噎著,今晚的事情一字一句的回了大娘子,少不得又是一頓好板子。郡主就是替她們這些下人想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