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桑不語,默默地走到窗前,那裏有一張小小的咖啡桌,她無聲地坐下。
沃森突然不想畫了,他用濕布蓋好顏料,放下畫筆,輕輕來到柔桑身邊。他用一條小毛巾輕搽桌麵,然後給她拿來一碟鮮紅的草莓。
柔桑還仍然是那個手肘在桌沿上支撐著頭的姿勢,臉微側看窗外,發著呆。
沃森在她對麵重新坐下,凝眸看她。
任何人對別人目光的注視都是敏感的,柔桑回過頭來,看沃森。沃森的眼睛是灰綠色的,十分透明,讓人想起北方冬天太陽下倒映著大片森林的河冰,孩子們總是渴望著帶上自己心愛的狗,去那冰麵上飛翔。
兩人對望一陣,沃森溫柔地笑笑,他一眨眼,眼睫毛又密又長。他輕輕拉過柔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握著。
“你在想什麼呢?”他問。
“我,我在看外麵。我覺得,這個早晨也很美好。你聞到香味了嗎?有一種小小的白花叫九裏香,雨過天晴之後它的香味會特別濃。”
“噢,你等等。”
沃森說著離開了房間。
柔桑還是那樣坐著一動不動,神思恍惚。這有些類似她寫詩時的狀態,看著現實的畫麵,卻聽不到現實的聲音,一切聲音都來自夢幻,輕盈的上升的感覺,半空裏的感覺,童年的回憶,秋天的景色,大地的芳香,道路的敞亮,以及淡淡的憂傷——
稻草人在哪兒啊?
稻草人
我要與你再見了!
那一片香香的田土
留給你了
除了你
誰更有權利
擁有果實累累的領地?
稻草人在哪兒啊?
我將乘什麼樣的車?
我的馬兒已經疲憊
領我走的人昂首挺胸
道路發亮
遠遠地發亮……
這首詩是她少女時代寫的。
為什麼那少女時期的憂傷,又隱隱約約來到心上?事實上在那個時期,她或許真的在等待一個可以把自己領走的人,她希望他是來自於遠方,因此他的馬兒已經疲憊不堪;他是為她而來,所以他昂首挺胸……而她,她隻是個迷惘的少女,被道路上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睛,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將去什麼樣的地方,直覺的選擇仿佛沒有選擇,由著命運的歌聲起伏,由著夢幻將自己帶去那應該去的地方……
是不是因為,那個昂首挺胸的人真的出現了,他真的就要將她帶走,從此她告別自己的童貞,告別所有童話,進入真實的命運,另一個溫柔的夢鄉?
沃森回來了,像可愛的孩子,輕手輕腳地,蹦蹦跳跳地,舉著他手裏潔白的花束出現在柔桑眼前。細小的潔白的花朵密密地,似一團白色的光芒,那早先若有若無的芳香,突然像雲一般濃,將神思蕩漾的柔桑包裹,她的眼睛眯了起來,大口地呼吸,胸脯急劇地起伏。她站起來,伸展她苗條柔軟的身肢,去捧那花,那芳香的光芒。
沃森的手握住了她的雙手,他高大的身軀在她的上空緩緩下墜,直墜到輝映著柔和天光的紅色地板上。她被他牽住,身子不由得向後低下去,頭仰著,他的氣息吹拂到她臉上,她不得不將眼睛閉上。
“親愛的柔桑,嫁給我,好嗎?嫁給我!”
他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但他灰綠色的眸子溫柔又明亮,如同倒映了森林的冰川,她可以去那裏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