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5.倪小姐(2 / 3)

演奏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竟然在薩克斯的低音裏聽到了阿哈的聲音,阿哈跟著他的音樂在哼唱。

為了打破幻覺,或者尋找更真切的幻象,他把這支曲子反複吹奏。樂隊的樂手們習慣了他經常對音樂的即興處理,也一直跟進。在他反複吹奏的時候,他仍然聽到了清晰的女聲,是阿哈的聲音。她究竟在什麼地方?她的斷斷續續、縹緲的吟唱,讓他感到綿綿不絕的憂傷。當他想停止吹奏,想停止一切聲音,就隻讓她的聲音留下,隻聽她的聲音。他一停,她的聲音也消失了。

他隻好繼續吹奏,沿著樂聲的路徑,去找她,找她的聲音,她的所在。

“如果我是詩人,我也會寫一首藍調。”倪小姐又說。

沉默了許久,王鷹都以為她已經悄悄離開了,沒想到她又說了這麼一句做作的話,他想笑,強忍住,再次“哦”了一聲。

倪小姐舉臂打了個榧子,玻璃房裏的DJ開始放一些她從國外帶回來的碟,是真正的藍調,略帶夢幻和感傷,猶如夜河遲緩的湧動。不知為什麼,她總是在下半夜讓人放這樣的音樂,是不是在哀怨她自己不眠之夜的孤獨呢?

他不想看她,也不敢看她,她的目光裏總是有過於豐富的內容,他一旦迎接到她的目光,就會有緊逼的感覺。

倪小姐繼續含蓄地進攻。

她給他的茶杯裏續水,借機不經意般向他靠近些,又仿佛酒後微醉,她柔軟龐大的胸眼看就要貼到他的肩上。他喝水,迅速挪開自己的身體。她不介意,將一片潔白的紙巾放在他手腕的位置,這樣他可以將手腕放在紙巾上,而避免粗硬的桌布摩擦了他的鑽石袖扣。她一直在注意他身上的全部細節,比如這粒鑽石袖扣,比如他用金絲絨輕捷、細膩地擦拭樂器的動作,比如他深長而無聲的飲茶,比如他的微笑……她認定他是個真正的貴族,而城裏那些開奔馳的男人,那些穿最新品牌襯衫或甲克的“商務俊男”們,或尋機討好她的不工作的男人們,都不過是些經濟動物或寄生蟲而已。

由於長期的夜生活,她的皮膚鬆弛得厲害,用了多少羊胎素精華素還是平息不了眼袋和魚尾紋。一段時間,由於服用雌性荷爾蒙,她發胖了,身材走了型。現在雖然用減肥茶把體重降了下來,麵龐還是有些變樣了,潔白的皮膚沒有光澤,皮膚下麵似乎有水或氣泡,總之是不再緊實精致了。而且,她到了女人的危機年紀,身體裏不再有活力,心理上也開始出現焦慮,每一天都將全部力氣用在努力活著、努力安慰自己上。

這個階段的女人,如果自己沒有力量拯救自己,就隻能靠兩樣東西:金錢和男人。金錢她有的是,錢已經多得讓她失去好脾氣了,男人嘛,身邊圍了不少,但她還是很挑剔的。

女人到了這樣的時候,是應該繼續有些想法的,否則她就真的完了。

從第一次見到王鷹,倪小姐就怦然心動。她很珍惜這樣的感覺,這個寡言的男人令人滿懷猜想,並且有少女時期的衝動。她認定他是來拯救她的。

就他們之間的關係來說,她有很多機會,但他總是巧妙的回避著,仿佛他天生對身邊的成熟女性麻木不仁。更深層地說,他不是女人們的獵物,而是那種懷揣了鞭子但永遠不會拿出來的男人。自尊的女人在他這裏會得到更多的尊敬,輕薄的女人得到的卻可能是無言的羞辱。所以,善於反省的女人可以從在他那裏得到的回報中去省悟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這讓她憎恨也讓她喜歡。畢竟,這個酒吧裏,這個城市裏,這個世界上,時刻充當獵手踐踏女人和金錢的男人太多了,而自我堅持、沉湎於藝術或夢想的男人則十分稀少,以倪小姐所受的教育,她是欣賞這後者的。她常常不由自主的想,如果他……那麼,他將得到她的百倍嗬護。

這個年紀的女人,最大的能耐在於她的母性。當然還有財富——這甚至更重要。就憑這兩樣東西,這城市裏的師奶們,橫掃了多少小白臉啊!

王鷹確是異類。他並非不知道她的暗示,不明白她的用心,用民間的話來說,他多少有些油鹽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