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向東的地方,密林深處,布依山寨古老的花房裏,各種花草的香氣氤氳回旋,等待被鵝黃色的朝霞照亮的那一霎。
早安!高原!早安!湖水!早安!森林!
森林裏蘑菇和竹筍生長的聲音劈啪作響,初生的竹伸展著它新鮮的肢體。鮮活明麗的時光再次展開,等待飛鳥和雲朵的蹤影。
光影穩定下來,微澀酸酸甜甜的野漿果氣息彌漫開來,布依人的身影出現在屋簷下、山路上、田地間。
森林裏,蘑菇滿足於她的圓潤柔軟和芳香,竹卻開始了他沉默內省的一生。
他隨竹生長,隨水漂流,被勤勞美麗的民女哺育。
他高大英武,高鼻縱目,貌似青藏高原與四川交接地的羌人,但膚色不同,紫色臉膛的羌人不能有他那樣的高貴氣象。
夜郎王獲賜封之前,就已經居住金竹大寨,寨外有廣闊的高原湖和來自山間森林的鮮活溪流蜿蜒繚繞,四周一百二十五個寨子依附。他的民眾在晝夜交替之時祈禱,他的莊稼在雨水滲進土壤裏時發芽。
一百二十五個寨子之外,夜郎王的馬蹄聲響徹天邊,他的威力雄霸西南。每當他騎馬翻過山脊,山頂的林濤就齊唱頌歌。
他嗬護著妻子的溫暖,孩子的純真。
夜郎王稱他的妻子為阿哈,就是仙女的意思。
他的女兒,也叫阿哈。
在他的寨子前麵,有一片廣闊碧綠的高原湖,自古以來就叫阿哈湖。高原上百千條溪流不舍晝夜,彙入湖中,其中最鮮活最美麗的,是那來自高山森林的一條碧綠的溪水,它因為流經夜郎王後阿哈美麗的花房,人們叫它就叫花溪。
直到今天,直到永遠,雲貴高原的明珠花溪,無論曆史翻到多麼久遠的頁碼,它永遠碧綠,新鮮如初。
布依人也把森林裏的月亮花叫作阿哈。
因為,在老一輩人的傳說中,每到月明的夜晚,那月亮花就變成了女人,在森林裏走動,她的裙裾在荊棘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神秘、清脆而暢快,夜蟲兒們都按奈不住激動起來。
月亮花開的時候,森林裏的精靈們,就要開始出現了。
阿哈是仙女,是夜郎王的妻子和女兒;阿哈是一朵花,一朵天上的花,高原森林裏的月亮花。
月亮花生長在森林最黑暗的地方,據說隻有一株,在森林裏與阿哈王後相遇,被阿哈王後帶回了她的花房。
那是人們向往的地方。布依人會把成長中的孩子抱到山崗上去,讓他們看看那神秘的花房,如果是月明的夜晚,花房裏會充盈著藍色的熒光。
任何見過月亮花的人一定會獲得天賜。
月亮花,它有藍色的花瓣和藍色的種子,布依人把那種子叫“可娃”,它成熟後的紋理如同一張小小的孩子的臉孔,在黑暗裏又如同水晶,在曠遠的寂夜裏光芒閃亮,驅蟲逐邪。
王後阿哈,當然是第一個看見月亮花並獲得天賜的女子,她是布依人的女神。她會騎高頭大馬在高原上馳騁千裏,她動人的嗓音能喚來森林裏的走獸飛禽。如果高原上發生了旱情,她的眼睛裏會流出清亮的淚水,一陣又一陣的細雨,就會自天而降,灑在萬物的縫隙之中。
美麗的羽毛綁在箭梢,山裏的甘泉浸潤心田,阿哈的光芒從天上來到雲貴高原,恰似夜郎王頭上燦爛的銀飾,又似八月十五懸崖上的月亮。
阿哈在哪裏?
在遙遠遙遠的天邊,花溪的源頭,夜郎王的故鄉,阿哈湖如同藍色的水晶點綴在雲貴高原上,湖水冬暖夏涼,清冽甘甜,凡旅途勞頓、衰弱迷茫之人飲過,頓覺心明眼亮。
每年三月和九月,四鄉八寨的少男少女,都會到阿哈湖邊定情。
一年四季,湖麵煙波浩淼,四周山巒蒼茫。遠眺天邊,群山綿延起伏;近望湖畔,身著五彩衣的布依鄉民在田間地頭四季勞作,長發的牧羊姑娘唱著她永不會完結的情歌——
“月亮花,藍色的月亮花,
慢慢爬到岩上,
春天,春天也沒有它快啊!
月亮花,藍色的月亮花,
慢慢爬到樹上,
藍色的可娃發出了光芒。
總有人來寨子裏詢問
姑娘們出嫁的日子,
姑娘說要等她,
把月亮花一朵一朵
綴到衣裙上……
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掠湖投林的飛鳥轉瞬即逝,嫋嫋升空的炊煙緘默沉思。每到落日熔金,水天一色,天地一片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