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兒的傷口經過包紮已不妨事,老爺的壽酒如期開宴。酒席設在新建成的戲園內,一邊是高朋滿座,觥籌交錯,另一邊是吹絲彈竹,八音迭奏。靜靜地看著自己苦心操持的熱鬧場麵,譚少山卻沒有任何鬆弛愉悅的感觸。好不容易捱到曲終人散,立即大步流星地趕回家裏,找了些食物草草充饑,對如月說外出查夜,重新魂不守舍地離開。
先去幾處燈火稠密的地方巡視了一遍,然後就在內宅的過道上來回遊蕩。隆冬的天氣,夜色深沉,即使不停行走也不能盡驅寒意,直到四周萬籟俱寂,他才躡手躡腳地溜至采菱的窗下。
輕叩窗紙,窗戶應聲開啟,看來采菱已經等候多時。詭計得逞並未使她愁雲消散,反而增添了一份淒惶和憂鬱,甚至害怕把事情攪得難以收場。當然,麵對姍姍來遲的譚少山,也不可能笑臉相迎。
“大管家日理萬機,半夜還有空潛入婦人的閨房,真正雅興不淺呐。”采菱陰陽怪氣地說。
對於譏諷譚少山置若罔聞,緩緩地坐在床邊,歎息著說:“采菱,何苦用這麼毒辣的手段捉弄我呢。”
“哼,這不過是牛刀小試,”采菱傲睨自若地說:“我還有更厲害的招數沒使出來呢。”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麼,”譚少山疾首蹙額,“為什麼偏要意氣用事。”
“心平氣和的勸告已經毫無作用,我隻得行此下策。”采菱說:“你可以逢場作戲,也可以不管我的痛苦,但也休想在譚府舒舒坦坦地過日子。”
“不要隻顧指責我的軟弱,”譚少山憤憤不平地說:“你想過沒有,一旦事情敗露,我倆將麵臨什麼樣的下場。”
“什麼下場,”采菱撇嘴道:“大不了你丟了差事,我下堂求去,反倒落得自在。”
“噯,”譚少山哭笑不得,“如果象你說的那麼簡單,我也不會一味退縮忍耐了。”
“不必危言聳聽,”采菱負固不服地說:“又搬出韓寡婦的往事嚇人。最近我前思後想,已經有了更加深刻的見解。到底是親疏有別,老爺即便察覺我倆的關係,也不可能如法炮製,況且大半年來我投其所好,相得甚歡,他總不至於狠下心腸趕盡殺絕。”
“哼,真是坐井觀天,”譚少山輕蔑地反駁,“不要覺得自己曾經承恩邀寵,就可以為所欲為。當年的五姨太不知比你顯赫多少倍,最後還不是難逃淒慘的結果。”
采菱一怔,留意到他的麵孔紫脹,象是醞釀了足夠的決心和勇氣。果然,譚少山的目色沉迷,艱難地開口:“老爺嚴令封閉祠堂邊的花園,你不是一直想了解其中的緣故嗎?”
采菱的一顆心倏爾繃緊,幾株纖姿搖曳的芍藥花浮光掠影般地在眼前閃過,刹那間引發太多的疑問,卻又噤聲不言,屏氣凝神等待著他揭示隱藏已久的秘密。
“迄今為止,譚府裏明察真相的人也寥寥無幾。”譚少山的聲音壓得極低,“我始終守口如瓶,就是不願讓你感受更多的恐懼……”
事情追溯到二十餘年前。有一回老爺出外經商,夜晚下榻於朋友家裏。朋友知道他納妾成癖,酒酣耳熱之際提起了一樁親事。說當地有一位樂師的女兒,正值破瓜之年,因為父死母病,家道窘迫,亟待尋覓一處安身之所。老爺起先不以為意,一笑置之,翌日安排相見,卻大吃一驚,原來那女子竟生得眉目如畫,宛若天仙。於是毫不猶豫地談攏了條件,量珠聘來,列為第五房姨太。
五姨太不僅明眸皓齒,風姿綽約,並且能歌善舞,妙語解頤。老爺可謂春風得意,快慰平生,偶爾聽說她偏愛奇花異草,便下命修葺祠堂邊的花園,種花植木以外,又添置了許多山石亭榭。三年後,五姨太破天荒的替譚家產下一子,老爺更是欣喜若狂,從此傾心供養,視如拱璧,大有“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意味。
然而,哀樂相生,變動不居,誰也沒有料到月圓花好的背後卻孕育著一場彌天大禍。當初老爺春秋鼎盛,振興家業的壯誌未已。常常出遊四方,或是抱布貿絲,將本求利,或是訪親探友,廣結援奧。即使留於府上,也有許多瑣事雜務需要料理,何況妻妾成群,分身乏術,不可能心神專注地同一人周旋。日複一日,五姨太不免暗存尤怨,口中多有煩言。由於久蒙恩寵,早已養成一股虛驕之氣,對譚府嚴明不替的禮法也視若等閑。
那時譚府的賬房裏有一個年輕人,叫做田可相,口角靈巧,寫算俱佳,頗得老爺賞識,因而和管家譚守德一樣,也獲取了自由出入內宅的殊榮。有一次從老爺房裏出來,邂逅了閑逛消食的五姨太,頓時魂飛天外,流連忘返。五姨太也為對方的風流儀表所吸引,寂寞難耐的情懷象是點燃了一團翻騰躥揚的烈焰。兩人不知用什麼樣的方式互通款曲,很快便桴鼓相應,水**融。為避人耳目,他們選擇祠堂邊的花園作密約佳期的地點。雖有幕天席地之苦,但星光輝映,花影斑駁,卻也享受了無限的春情野趣。
夢魂顛倒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終於被老爺洞察其奸。痛心入骨的同時,滿腔的珍愛化作衝霄怒氣。他自然不肯家醜外揚,沒有大張聲勢實施懲戒,而是在一天夜裏,命譚守德等幾名心腹家人將一對無恥男女繩捆索綁,抬至花園中的假山下,扔進一個事先掘好的深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