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萬塊啊,就這樣,轉眼間打了水漂,我真是個笨蛋!蠢材!我現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窮光蛋了,今後怎麼辦?今後怎麼辦?馬永剛感覺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他把一片迷茫的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空正像馬永剛此刻的心情一樣陰沉灰暗,霏霏淫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霧氣迷蒙的街道上,沒有多少來往的車輛和行人。飯館裏同樣冷冷清清,隻有五六個人在吃飯,大廳裏顯得空蕩蕩的,沒有空調,屋頂上隻有幾個吊扇徒勞地忙碌著,空氣依然濕濕的、粘粘的,被汗水濡濕的恤衫就像濕漉漉的抹布沾在身上,讓馬永剛渾身不自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盤冷拚,一盤魚香肉絲,他沒有動筷子,他實在是吃不下,但五瓶濱海牌啤酒已經悉數灌進了肚子,馬永剛感覺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他準備吸煙的時候,不知怎麼,就把一堆空空如也的啤酒瓶子碰得東倒西歪,它們仿佛一群狼狽不堪的殘兵敗將,讓人看著就沮喪。
他清楚地記得,過去經常和朋友們在一起豪飲,酒逢知己千杯少,自己一個人能喝一箱啤酒都不醉,一箱可是十二瓶啊,而且,他們經常要來什麼“三中全會”,白的啤的紅的一起上!這仿佛就是昨的事,曾幾何時,今自己僅僅喝了五瓶啤酒,為什麼手腳就不聽使喚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馬永剛已屆不惑之年,他深知闖蕩世界並不容易。半年前,他剛來海川市時暫時住在一家比較經濟便宜的旅館,每住宿隻花五十元,有電視,有空調,有獨立的衛生間,床單和毛巾被還算幹淨衛生。他盤算著,一旦找到理想的工作,可以離開旅館,在工作單位附近租房子,過正常人的生活,奮鬥它幾年,就會闖出一片新地。
馬永剛在海川市的繁華街道上穿梭、徜徉,他新奇地東瞧西望,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一下吸引了馬永剛的目光,此時的金州市還沒有這麼多的高樓大廈,那些高低錯落的辦公大廈,最高的有四五十層,最低的也有三四十層,居住樓群大都有三四十層高,海川市的緯度恰好處在北回歸線,人們懼怕的正是陽光,所以樓與樓之間挨得很近,正好遮住了強烈的光線,決不像北方人那樣,每座樓房還要分出金銀銅鐵角,金銀角自然是向陽的房屋,樓與樓之間必須要拉開相當的間距,保證充足的陽光。還有,因為某些開商不顧群眾利益,建築高樓大廈,擋住了居民樓的光線,受害者們常常要鬧到市政府,或者把開商告上法庭,要麼就拉出橫幅標語——“還我陽光!”。真是十裏不同啊,何況這裏與金州市相隔幾千裏。
他買來海川市的各種報紙,一頭紮進各類招聘廣告中,那些職位和薪水都很誘人,大本以上文憑,有一定工作經驗,獨獨年齡成了最大的障礙,大部分的招聘廣告都要求應聘者在三十五歲以下,甚至三十歲以下,而自己已經四十掛零了,無疑是老同誌了。四十多歲是個非常微妙的年齡,你要麼就是功成名就,或者為自己賣命,有自己的公司,或者為公家賣命,有職有權有頭有臉,這些人,誰還會去擠在應聘者的隊伍中呢?你要麼就是四零五零失業下崗人員,這些人大多數沒有多少能力,常常等待政府救濟或等待政府安排就業崗位,也不會擠在應聘者的隊伍中。獨有你馬永剛是個特例!
可是,馬永剛不信那個邪,他到理店剃掉了頭上那些長長的煩惱絲,留了一個神氣十足的高平頭。他跑到大商場,花了兩千多元,買了一身名牌服裝,對自己刻意進行了一番包裝,上身是紅色的鱷魚牌短袖恤衫,下身是白色的皮爾卡丹老板褲,腳上是一雙棕色的皮涼鞋,他還買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公文包,站在穿衣鏡前的馬永剛,完全變了一個人,雖然還是那樣長、那樣黑的馬臉,還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但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老氣橫秋的公務員馬永剛了,儼然一個白領,一個新生的中產階級人士。
他邁著自信的步伐,昂闊步地走進了一家又一家氣派的大公司,他使出渾身解數,和那些招聘人員侃侃而談,漸漸地,他的神情有些暗淡起來,步伐也開始沉重起來,那些招聘人員們,大都是二十多歲,或者是三十來歲,一群漂亮而富有青春氣息的年輕人,他們穿著潔白的短袖襯衫,紮著鮮豔的領帶,眼睛亮亮的,聰明而自信,他們大都操著南方鳥語普通話,最後一個字拖著長長的尾音,馬永剛不會鳥語,隻能操著一口金州腔,顯得是那樣的生硬、呆板,他感覺自己的金州腔就像是一把長矛,那些鳥語就像是一團團飄飛的柳絮,長矛和柳絮怎能交鋒?那些年輕人,聽到馬永剛報出自己的年齡,顯然是吃了一驚,他們愣愣地看著馬永剛,那表情好像是在,您老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我們的招聘廣告上,不是明明寫著三十歲以下嗎?對不起大叔,我們不招聘像您這樣的老同誌。他們遺憾地微笑著,像外國人一樣,無奈地攤著雙手,聳肩搖頭,怪裏怪氣地哼哼著,就這樣,馬永剛不斷地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