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脖子被人勒住已經是有氣出沒氣進, 但她仍舊緊閉著嘴巴, 下意識不想發出聲音被對方察覺。
就在她眼前發黑之時,對方忽然又鬆開了手,令毫無支撐的陵玉摔倒在腳踏之上, 扶著床沿一陣猛咳。
陵玉臉漲的通紅, 又因咳得厲害以至於流了滿臉的淚水,她低下頭去一麵擦臉一麵心驚。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 盛欽僅是靜靜地隱沒在黑暗中看著。
直到屋裏的蠟燭忽然被點亮。
陵玉抬手擋了擋光, 卻又冷不防與盛欽的視線交錯在一起。
她怔了怔,便慢慢將手拿了下來。
她知道對方是認出了自己。
“是你。”他看著她語氣十分淺淡, 既沒有陵玉那樣的激動,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陵玉一麵是尷尬,一麵扶著床沿站起來,拍打著衣擺掩飾著自己不知所措。
“我路過此地, 想來看看你身體可還好……”她腦子裏翻來覆去隻有這麼一個說辭,卻糟糕透頂。
盛欽抿著唇, 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不冷不熱,不疼不癢。
“托公主的福,我一切都好。”
陵玉低著腦袋點了點,目光卻落在了他的腿上, 那條傷口極深腐爛至骨的腿……
隻是下一瞬她的下巴便被人捏住令她的臉驟然抬起。
她便看到盛欽那張放大的臉。
“你還想看什麼?”陵玉終於在他那雙裝得若無其事的目光中,捉住了一絲反感之意。
她的心驟然一抽,隻看著他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你看完了嗎?”他鬆開了手指, 身體往後靠去,又與她拉開了原先那樣疏遠而客氣的距離。
陵玉發現自己的嘴在見到他那刹那都變成了擺設一般,毫無作用。
她低頭不語,可盛欽卻沒有要一直陪她說話的意思。
“你既看完了,便可以離開了。”他說罷便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去往她身後的榻上,脫了外衣,脫了鞋,他便掀了被子麵朝裏躺下,再不理會陵玉。
陵玉被他晾在那裏,心裏既是酸澀,又因為不必再正麵應對他的問題而感到緩了口氣。
隻是他叫她走,她的腳卻好似黏在了地上。
她見燈火仍舊亮著,便上前去將蠟燭吹滅。
轉身,她卻又輕手輕腳回到了床邊。
她跪坐在腳踏上,借著外頭透進來的淡淡月光打量著他的輪廓,那一瞬間,心中竟是有些滿足的。
那種感覺令她既是羞恥又是不舍。
隻是她在看到他後脖頸處猶如蛛網一般蔓延出來的疤痕,心底什麼想法都消散去了。
他當時明明是願意放下一切的,他已經答應和她走了。
他娶了她,便真的可以為她拋棄所有,可是那時候的她,卻不信,也不肯去信。
所以她便自以為是地狠狠地還擊回去,令他下大獄,受極刑,生不如死。
可就算他千錯萬錯,他卻從來都舍不得讓她受傷,輪到她的時候,她卻狠心地放縱了這一切。
她那時候已經狹隘到了非要他還了這報應才肯甘心。
他是還了,卻也還過頭了。
她想和他正好扯平的願望也落空了。
當她以為自己是虛情假意的時候,卻是從旁人那裏得知了自己的真心。
她也就明白了為何每每夢見了盛欽的慘狀她都會嚇醒,會心痛,會害怕地流淚。
她以為他死定了。
可另一個愛慕他的女子不顧一切代價將他救走了。
如今他重新得到了安穩的生活,已經沒有虧欠她的,她也失去了在他麵前頤指氣使的資格。
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腦袋裏想了很多很多路上都不敢想的東西。
她怕極了,她怕自己來的時候聽聞了他的死訊,也怕她看見他已經有了一個另外一個珍愛之人。
可這一切明明是她自己做的選擇,她卻不敢承擔後果……
陵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趴伏在床邊睡了過去。
等到天亮之後,榻上的人早已不在,而陵玉仍舊趴在床邊保持著昨夜的姿勢。
再沒人擔憂地替她蓋件衣服,也不會將她抱去溫暖的榻上讓她睡好。
也許他醒來的時候看到她時目光都是毫不遮掩的厭惡,他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床榻,離開了會看到她的地方……
陵玉想到這樣的畫麵難過之極,卻又不敢落淚。
她在床邊緩了許久才慢慢爬坐了下來,待她卷起褲腳去看,才發現兩邊膝蓋都是烏青一片。
她忍痛將褲子放下,又緩緩起身走出了門去尋府中管家。
“我從早上一直都沒有看見你,還以為你私逃了。”管家對她說道。
陵玉道:“我昨天夜裏在公子房中睡著了,忘了同您說一聲。”
管家擺了擺手,約是不在意這個,便沒再說話。
陵玉想了想,便開口問道:“管家先生能否告知我公子叫什麼?”
她自然沒有忘記,盛欽也是死了一回的人。
“他姓鬱,名青,這裏是鬱府,我雖告訴了你,但你身為下人卻不能直接喚他的名諱,公子也是個有官身的人,冒犯不得。”管家解釋道。
“他、他是襲國的官員?”陵玉錯愕不已。
管家掃了她的神情,道:“我雖不知道他從前是做什麼的,但若非是君主器重他的本事,早就將他從公主身邊除去了。”
陵玉臉色微微發白。
她隻看他當下的平安,卻不知,他那時候在這裏也是極難立足。
管家離開之後,陵玉便又靠著廊柱發起了呆。
一直等到天黑,盛欽才將將忙完從外麵回來。
然而他一進自己的寢室,便看見陵玉正替他歪歪扭扭地鋪著床。
她將那床鋪得比他起來時候還要淩亂,此刻倒像是急著想要掩蓋自己做錯的事情,等她看見盛欽時,她便立馬又退到了一旁去了。
“你還有什麼事情?”他冷聲問她。
陵玉依舊不發一言,盛欽便轉身朝門口走去,她便也抬腳跟上。
待盛欽走到門口停下,她也有些無措地停在了他的身後。
接著她便看見盛欽轉過身來冷冷地命令道:“出去。”
陵玉羞得漲紅了臉,卻愣是不肯挪動半步。
盛欽見她沒有反應,便又轉身往屋裏走去拿了外衣,不知道是不是要離開。
陵玉見他背對著自己披上了披風,便忍無可忍撲到他背上,哆嗦著手指將他抱住。
“我、我……”她想說出一些挽留的話,卻如同卡帶了一般始終說不出來。
盛欽略為僵硬道:“你鬆手。”
“我不鬆……”陵玉的手指終於不再哆嗦,她緊緊扣在他衣服上,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你的傷。”
盛欽這邊卻是驀地冷笑一聲。
他輕而易舉便將陵玉兩隻細弱的手臂撥開,轉身看著她道:“你想看是麼?”
他一麵問著,一麵卻從腰間抽出了匕首送到了陵玉手中,讓她對準他的胸口,道:“你從這裏刺下去,剝開我的胸腔,你就能看到它到底傷得怎麼樣了?”
他一隻手抓住她握住匕首發力,令她刀尖靠向著他,陵玉卻連忙整個人往後墜去,直到對方鬆手,她便同那匕首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這一摔,也不是疼得不能忍受了,可眼淚卻還是落了下來。
“我真的知道錯了……”
“公主殿下早些時候就已經寬宏大量肯於我互相扯平,又何苦再千裏迢迢地跑來騙我。”盛欽垂眸說道。
“我沒有說謊,我、我也是、也是喜歡你的……”陵玉哽咽說道。
“是麼?”盛欽看著她道:“可惜我從未在你眼中看到過愛慕之情。”
陵玉抹了臉上的淚,道:“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盛欽不言,陵玉便又向他靠近,在他還來不及避開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踮起腳尖用她一慣生澀的方法吻住了他的唇。
盛欽的瞳仁驟縮,伸手猛地將她推開。
“隨你怎麼記恨著我,就像當初你能包容著我的憎惡,你可以做到,我也一樣可以做到,所以不管你說出多麼難聽的話來,我也是聽得的。”陵玉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我這麼遠跑來,說是路過不過是騙騙旁人,也騙騙我自己,我原先確實是隻想看你一眼就走,可是當我看見珠月雅挺著大肚子的時候,我……我心底其實妒忌得很,就像一個小人一樣,我全然忘記自己做過了什麼,也有了可怕的自私想法……”
雖然那樣的想法僅僅是一瞬。
“你不過是見不得我好罷了。”盛欽說道。
“我沒有……”
“明天天一亮,你便立刻這裏。”盛欽對她說道。
“我……”陵玉望著他,囁嚅道:“那、那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