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誤解你太多事情了, 你大可以直接向她直接開口解釋。”
黑暗中, 一個聲音淡淡響起。
陵徵抬起頭來,怔怔看著前方。
“葉妻以及範家,都是我同你出的主意不是麼?”
那人上前一步, 卻是蘇重簷的麵容。
陵徵道:“你出主意我來做, 又有何區別。”
蘇重簷沉默下來。
“你以為我該怎麼做呢,陵玉她幫了我許多事情, 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了, 更早的時候,她甚至還曾替我擋過父皇的耳光, 那時候,我與她之間還沒有那樣多的齟齬,我……我真的不想傷害她。”回憶起往事,他不得不歎。
從一開始, 陵玉都信他,哪怕在盛欽同他之間取舍, 陵玉也選擇了他,即便她可以很好的活在盛欽的照顧之下,即便她也喜歡上了對方……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天家無情, 她是個明白人,與其讓你們這份感情在往後權勢傾軋中消磨殆盡至反目成仇,倒不如就在現在戛然而止罷。”蘇重簷上前來, 一直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你是天子,不需要虧欠任何人,從她之後,你更不必束手束腳。”
“不如就在當下,與她決斷,與你與她,都是最好的選擇。”
他的話音落下,屋內再度陷入靜謐。
陵徵,沒有再開口。
他們二人都不再繼續說話,隻是沉默相對,將這個階段的最後這一點耐心,都耗在了陵玉身上。
三個月後,陵玉坐在窗下,她手中捏著針線,正將繡品的最後一針收尾,至此,這件被她極為小心翼翼對待的繡品就此完成。
蘇琴接了過去,輕輕撫了撫上麵的花紋,“很久以前我還沒有進宮的時候,我娘就同我說,女孩子要多多練習女紅,若是能夠繡出真正的樣子來,那就可以嫁人了,我那時候都不能白什麼叫真正的樣子,也不想嫁人……”
直到她看到陵玉的繡作,她約是明白了幾分。
從稚嫩的手法,到一種刻板卻沉穩的一針一線,陵玉將這段本該慢吞吞成長的時期一下子壓縮在極短的時日內,便讓她更為明顯地看清楚這種變化。
這種每個過來人都會感同身受的變化。
她的臉色一下子便黯然了許多。
然而日光下的陵玉卻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她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覺得京城的生活怎麼樣?”
蘇琴回過神來,道:“奴婢覺得,京城的生活和其他地方都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在這裏,到處都是權勢貴族,因為這裏是所有人向上攀爬的終點,因而勾心鬥角的事情多了些,也沒什麼奇怪。”
“你說的對,若是每個人隻能一味的單純,誰又能在這沉浮迭起的京城中活下來呢?”陵玉看著遠處被閃著微光的琉璃飛簷,陷入了深思,“我過去就曾單純過,隻是後來,我用了很大的代價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這世間的人從來都不能用黑白來定論,因為他們都是複雜的,就和這個世界一樣,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好人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我曾經試圖將他們分離,但竟是那樣的難……”
“如今我都明白了這一切,我就不會再去強求了。”
至此,蘇琴與德嘉公主的這段對話,也是公主生前最後留下的話。
那日忽然下起了大雨,就如許多個晴天之後驟然傾瀉下醞釀已久的陰沉,大街小巷都斜斜地飄著雨絲,將青石板的缺口積滿了淺淺的水窪,將急忙奔走的路人鞋襪沾濕。
所有人都忙著回家去收了外頭剛曬透的衣服,又或是醃製了許久的鹹菜臘肉,總之,德嘉公主的死訊便幾乎沒有什麼人有那閑情逸致去關心。
偶有人聽聞,也僅是淡淡一瞥,又垂下了眼皮休憩。
直到外麵再沒有一個路人,天地間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便在這個時候,一個頭戴著鬥笠身披蓑衣,看不清麵貌的人牽著一匹灰馬在路上踽踽獨行。
恰逢有人透過了窗戶縫看到了這一幕,他便忽然覺得這天地間的雨都變得微小起來,真正孤獨的隻有那一人而已。
因為在這樣的雨下還能不緊不慢前進的人,隻能說明對方興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