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托孤(1 / 2)

夜涼如水,風雨晦冥。滄州,大齊西南之地,此時正值隆冬時節,往常都是滄州最旱的時候,而這一年卻是連著下了月餘的雨,平白為滄州添了兩分陰鬱。滄州城內,泰安街算不得好的位置上有一三進出的宅子,便是謝府。謝府中的當家先生喜靜,卻是聲名在外,作得一手好文章,在他手下帶出來的學生無數,還有不少做了京官。這般,即便是先生好靜,一年卻是落不了幾天清閑,門客是絡繹不絕。如此一來,今日裏這謝府,倒是冷清的有些過分了。

“大少爺,今兒個您還是別守夜了吧,已經第五日了。”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麽麽,身上穿著素淨,上衣外頭套著件緦麻,隻見她兩手拿著件狐裘披在了少年肩頭。“滄州多久沒落過雨了,今年這雨卻是下了足月,怕是天也不忍心看著老爺這般早早去了,獨獨留下少爺一人,受那房中悍婦的欺侮。”

“麽麽說這些話做甚,我是這謝府的長子嫡孫,就算爹娘都不在了,也沒有誰能將我欺侮去了。”少年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自他有記憶開始,倒是真沒有記得滄州有這般冷的冬日,更不說這連綿細雨。隻見他端端跪在靈堂前,麵色慘白,幾縷青絲垂於耳際,顯得頹靡。少年身上穿戴著重孝,即使方才身上多了件狐裘,還是擋不住麵青唇白,像是剛剛死過一次,而事實上他確實是死了一次。

這跪著的少年便是謝宣了,謝宣上一世虛度了三十載光陰,到他含冤入獄,最後被斬首街頭的時刻,才恍然大悟,自己這些年錯過了多少。他被斬首那一日,也正巧是個冬日,京都下著大雪,劊子手手起刀落的那一刻,他立誓,若是有來生,他定不會負了那人。許是他怨氣太深,或是執念太重,被斬首的時候,他隻感覺到痛了那麼一下,卻不曾想,自己竟還能有再睜眼的時候。

若說是他這一世還有何遺憾,那便是,他睜眼的時候正是他父親斷氣的時分,他終久還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麵,而這罪魁禍首,正是他的親弟弟。謝宣想著這些,眼中多了幾分狠戾。身旁的麽麽是從小教養他長大的,將他這幅神情看在眼裏,也隻以為是他身子還沒恢複,這幾日又不眠不休守著靈堂,累了。

麽麽上前,往長明燈裏添了些香油,又回到謝宣身旁,跪在了少年身邊的蒲團上,朝著謝老爺的牌位拜了兩拜,嘴裏念念有詞:“老爺若是真有心,萬萬要在上邊照拂著大少爺,叫那妖魔鬼怪沾不得少爺身。更不要讓那夜叉做了少爺的主。”

“李麽麽。”謝宣的語氣淩厲了些,“隔牆有耳。”謝宣總共也沒說幾個字,卻是讓身旁的麽麽不禁一顫,方才大少爺的話竟是比這冬日裏的涼風更刺骨。

謝宣見著麽麽臉色變了,也是知曉自己頭先的語氣太重了些。在官場待了那麼些年,心頭那點熱心早已灰飛煙滅,日日提防著,這恍惚間重生了,總是有些不慣的。謝宣一手揉揉眉心,努力換了稍顯清淡的表情,才看著李麽麽,道:“麽麽帶著宣兒長大,宣兒自然知道麽麽有心,不過這後院中當家做主的始終不是我,若是這話讓有心之人聽了去,那些人自是拿我沒什麼法子,不過這份氣就得麽麽受了。父親這剛去,我在這院中也隻剩麽麽相依為命,麽麽自己珍重著些。”

李麽麽聽到這些,方才驚詫的表情才緩和了下來,不禁淚涔涔。拿了手帕抹了抹眼睛,哽咽道:“這幾日大少爺像變了個人似的,我還以為是少爺前些日子落水,凍壞了腦袋。又想著老爺這一走,從今的日子定是越發難過。如今見著少爺心中還存著這些心思,又還想著老身,老身也安心些。”

李麽麽的眼淚砸開了謝宣塵封的心,他想到了自己在獄中的時候,那小猴子來看自己的模樣,哭腫了一雙眼睛,看著自己身上的傷,恨不得能幫自己疼了。謝宣蒙塵的心終於找到了一絲縫隙,在兵荒馬亂之際,他的心卻是安穩了。

“夜色深重,麽麽近來病痛多了些,還是早些回去歇著,明日還有的忙。”謝宣胡亂地安慰了兩句。他是記得的,李麽麽自自己母親去後,病痛越發多了,又日日替自己操心,可謂身心具疲。他身邊待他真誠之人本就不多,如今能留住一個是一個,算是報恩了。

“少爺不歇,老身哪裏歇的下去。已經五日了,少爺的孝心,老爺在天之靈也能告慰了,若是這個時候再傷了身子,老身便是無顏去見老爺夫人了。”李麽麽說著,又拿著手絹開始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