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察覺自己活著,才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溫衡渡來一口仙氣,把他這尊行屍走肉給吹活了,石像生出眼睛,生出耳朵,生出四肢,踉蹌學會行走,煥發一線生機。
徜徉在雪山之巔的舒爽過去,靈魂回歸肉|體,成佳翻滾上來,將溫衡擠到床邊,他勾著溫衡小腿,一邊幫他摩擦暖身,一邊陰沉沉道:“老師,我退步了嗎?”
溫衡怔忪兩秒,摸摸鼻子,明白他想說什麼:“沒有,沒退步,很舒服······”
“那還換不換人了,”成佳危險靠近,大腿相互|摩|擦,全力幫阿衡升溫,“老師打算換誰?”
溫衡眨眨眼睛,一把老腰酥脆,哪還敢逞口舌之快,眼珠軟綿綿垂落:“不找了,小朋友最好,換不了了,舍不得換。”
成佳把人摟緊,滿腦袋委屈上來,拉來溫衡小臂,摸自己兩鬢銀白:“老師,我找了好幾位中醫泰鬥,配了不知多少草藥,白天喝中午喝晚上喝,看見藥碗就渾身抽搐·····可還是黑不回去,老師要怎麼賠我?”
溫衡口唇輕顫,鼻尖抽|動,撫摸成佳頭發,眼珠搖晃半天,咕噥冒出一句:“我······睡了多久?”
“兩年多了,”成佳眼眶發熱,收緊手臂,把溫衡捆進懷裏,“今晚你得陪我,不準說要見囡囡。”
和自己親生閨女搶爸爸······成佳格外心虛,腦袋紮進枕頭,化成弱小無助一團,不敢抬頭看人。
“不找囡囡,”溫衡揉小狗似的揉他頭發,一字一頓吐息,“今晚隻陪你一個。”
成佳噗嗤笑了,被自己的幼稚笑到。
窗戶有條小縫,微風習習掠過,夜空中有萬千星子,在視野盡頭閃爍。
“不在身體裏的時候,我在那裏,”溫衡抻開四肢,探出手臂,指向被烏雲遮蔽的月亮:“我是月亮,是星星,是那棵大樹,是那塊石頭,是那朵雲,我飛的很快,比時間還快,比風還快,比光還快,我能感受樹根從土地裏汲取養分,水在流動,風在呼吸,我回到過去,看到很多可能,元嘉沒有出生,我沒有拿到駕照,父親沒有退休,你沒有參加高考,你生在農家,背著竹筐去割豬草,冬天天寒地凍,地裏寸草不生,你踩到搖晃石塊,沿著斜坡往下麵滾······”
成佳打個哆嗦,後背冒出冷汗:“那我還活著嗎?”
“沒有出生也沒有死亡,你明白麼,”溫衡淡淡吐息,“你可以是千萬個人,千萬人也都是你,離開身體的束縛,你能承載的東西太多太多,比現在多百倍千倍,你沒有定義,不受概念束縛,你是花是草,是樹是土,是人是物,是分子是原子,是太陽是行星,是你自己也是別人,是開始也是結束,你是一切,一切也都是你。”
成佳聽不太懂。
他攬著溫衡,聽愛人訴說這些神鬼莫測的事,不敢出聲打擾,溫衡身體乏累,心情振奮,把殘留在精神的記憶訴說出來,好像回憶越多,越能彌補這空白光陰,成佳身上蘊藏澎湃熱量,如炙烤不熄的爐火,帶來連綿不斷的溫暖,溫衡感受到久違的平靜,和原本要執拗抓住什麼的感覺不同,這平靜隻在此刻釋放,在兩人間靜靜流淌。
“老師告訴我,那樣自由的話,是不是比現在快樂,”成佳貼在溫衡頸邊,口唇覆蓋上去,傾聽脈搏跳動的聲音,他嗓音沙啞,手臂微微顫抖,情緒奔湧出來,“為什麼······還要回來,回到身體裏麵。”
回到這具禁錮住他,令他痛苦的身體裏麵。
溫衡偏頭看人。
成佳哭了。
淚水一束接著一束,幾秒覆蓋全臉,成佳眼珠通紅,鼻尖紅腫發皺,像個被大人罵哭的孩子,不懂該如何傾訴。
溫衡恍惚兩秒,在記憶裏搜索半天,找不出成佳哭過的畫麵。
他自認教學嚴格,眼裏揉不得沙子,遇到錯處毫不留情罵人,甚至會用上竹板,啪啪幾板下去,抽的人掌心通紅,腫起一指多高,學生們大多對他又懼又怕,輕易不敢靠近,即使靠近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越雷池一步,隻有成佳次次過來,演示實驗時過來,整理教案過來,手術時還要過來,整天在身旁打轉,被他抽的攥不住拳頭,也從來不會退縮。
這麼多年過來,從來沒見過成佳流淚。
和自己這樣的人在一起,成佳要承擔的壓力,遠遠比想象的多。
溫衡恍惚輕歎:“因為······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