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公道自有天人曉(1 / 3)

春日的雨細細密密的下了幾場,原本打著骨朵的花都開到碎碎的落在地上才罷休,翠綠的顏色一下子把整個玉京的楊柳染成了如煙般的嫋娜,好看極了。

今兒個正是初七,燕嘉夕想著先前同顧容與說好的,前日裏便說要帶顧海若出去逛一逛,收了消息的小姑娘樂得一整晚沒睡踏實,文氏本來有些擔心,也叫燕嘉夕給勸好了。

帶小姑娘出去和自己出去是大不同的,燕嘉夕自己出門從來不借著個公主的身份擺架子,不過要想讓顧海若舒舒服服的出來玩,張揚些倒也並非不可取。燕嘉夕心中盤算著,倒也隻是吩咐西葵幾個置辦了架舒服的馬車,掛上了自己的燈籠。

顧海若雖說先前睡得也不踏實,興奮的心情總歸還能提起人幾分精氣神,一路上倒都掀著簾子往外看,燕嘉夕偶爾遇上叫賣些小玩意的也會給她買下來,不過多時,馬車上就堆了不少小玩具,顧海若這會兒倒是不好意思上了,燕嘉夕見她並不扭捏,而隻是自覺有些逾越,心裏對她更是高看了些。

“光天化日便要喊打喊殺,這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啦!”

忽然一陣騷動,有個尖銳的聲音傳來,燕嘉夕挑了挑眉,微微翹起了嘴角,又抓了一把瓜子,不急不徐的嚼上了。顧海若見自家嫂嫂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心裏的好奇也漸濃,燕嘉夕順手遞給她一把瓜子,努了努嘴示意看戲,顧海若點了點頭,穩穩地坐在燕嘉夕旁邊也嗑上了瓜子。

外頭熙熙攘攘,西葵見狀下了車去前頭問了情況,圍觀的人們多也不清楚緣由,西葵隻得穿過人群,跑到最前麵去看。

“我戰孝什麼壞事都沒做,卻要被敖思銳這小人威脅!各位父老鄉親,可要替我戰孝做主啊!”

那尖銳的聲音逼近了些,西葵皺了皺眉,隻見一個身著赭色衣裳的男子正憤憤不平的抓著一名麻衣男子的手臂,眼睛瞪得像地裏新出的小土豆一般圓,棱角分明的臉龐因著憤怒顯得像個淡紅色的六邊形,滑稽極了。

那麻衣男子一看便是戴孝的打扮,眼神裏多有不滿,看得出那名為戰孝的男子說的怕是多有隱情,西葵便仔細的瞧著這麻衣男子的反應了。

那麻衣男子雖說眼中不滿,不過卻沒打斷戰孝的話,旁人隻顧著指指點點,良久才注意到這個一直沉默著的人。

“小夥,看你年紀輕輕,怎麼就能想著殺人呢,你瞧你這打扮,爹娘在天上看了得多掛心呐!”

一個挽著菜籃的中年婦人看了看這二人,搖了搖頭,那麻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是欲言又止,此時便有一個雞蛋砸了過來,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黑著臉,手臂還停在揮舞著丟出雞蛋的樣子。

“光天化日竟然還有人要殺人,沒王法了啊你個臭小子!我看你這披麻戴孝的,對不對得起你家裏人啊!”

接著不少菜葉雞蛋從圍觀的人手中揮出去,那麻衣男子仍是不發一言,卻有眼淚汨汨淌了下來。

“老娘還冤枉了你不成?好好一個大男人怎麼還哭上了,裝什麼呢!”

一個少婦離那麻衣男子近些,一見對方眼淚都出來了,有些煩悶,忙叉著腰斥責。

西葵一開始是在裏圈的,後來不少民眾在那頭混鬧,又是丟菜葉子又是砸雞蛋的,她也躲了躲,民眾的惡意來的毫無緣由,絲毫不問事情到底是什麼樣子就開始群起而攻之,那麻衣男子便有萬般錯也不至於如此,何況那戰孝隻是嚷著對方要殺死自己,實則並無半點受傷,也有些詭異。

燕嘉夕自然也在馬車上看著這一切,卻什麼都沒說,顧海若眨了眨眼睛。

“嫂嫂,為什麼這些人要丟雞蛋和菜葉子呢?娘親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他們怎麼都不珍惜些呢?”

燕嘉夕一愣,然後捂著臉悶悶的笑了起來,城西城南都不是什麼富足地方,肯拿菜葉子和雞蛋往人身上砸的行徑確實不該在這裏出現。

“何況,依海若的想法,這個被打的哥哥一句話都沒說,為什麼大家都相信那個一直在喊的哥哥啊?”

顧海若撇了撇嘴,有些不解的問著燕嘉夕,燕嘉夕聞言正色,狡黠的眯起了眼睛。

“竹青,綠沉,你們去問問那幾個鬧的最凶的,就問,可否知道戰孝和那個麻衣的男子之間有什麼事情,若是他們說知道,就先問是什麼事情,如何知曉的,若是他們說不知道,就問那怎麼鬧得這麼大。”

燕嘉夕吩咐下去,又看著顧海若好奇的眼神,溫和一笑,並沒多說什麼,待到竹青和綠沉回來報上了這場麵裏的種種。

“夫人,那一開頭丟雞蛋的大漢,原是戰孝外家與他同輩的堂兄弟,那叫囂著的少婦,是戰孝家那口子的表姐妹,這一大片人倒也都是無辜來看戲的,隻是中間離那兩個人近些的,除了那開頭說了話的婦人是真的不知所以,大半都是戰孝家裏有些瓜葛的,想來外頭的人也會被誤導些。”

綠沉報了上來,顧海若有些吃驚,燕嘉夕倒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路人不知這當中是非,隻怕哪邊喊了冤示了弱,便要覺得哪邊無辜,隻是這戰孝家中如此多人在此,那麻衣男子又豈能當眾傷人,這姓戰名孝的,當真惡毒了些,平白汙人清白,隻怕這裏頭,隱情甚是重大呢。”

顧海若聞言“啊?”了一聲,燕嘉夕揉了揉她的額發。

“西葵還沒回來麼?叫她過去傳下吩咐,就說是我今日要擺個公主架子,來給這位戰公子做個主。”

竹青綠沉紛紛掩唇而笑,竹青又過去找西葵傳信,隻是西葵的消息還沒傳出去,五城兵馬司的人倒是先來了。

燕嘉夕一來想著看戲,二來想著順帶著領顧海若去五城兵馬司的衙門瞧瞧,倒是很自然的下了令,這掛著宛宜公主燈籠的馬車便從被五城兵馬司疏散開的人群中一路駛了過去。

戰孝和麻衣男子,以及事發時最鬧騰的幾個皆被五城兵馬司押了起來,瞧見燕嘉夕的馬車,各自反應又不相同,那幾個能鬧事的遠親像是受了大冤屈,一改先前蠻橫囂張的樣子,個個都泫然欲泣,好似是滿肚子的心事要同燕嘉夕講;戰孝自己默不作聲,既沒說什麼安撫的話,也毫無勸一勸哪個的意思,五城兵馬司裏的小卒來得晚,見得少,倒以為他才是被眾人欺負的那個,還同燕嘉夕派過去問詢的竹青連連歎了歎氣,很是同情;麻衣男子又是另一副模樣,平靜的很,仿佛此前種種皆與他無關,隻是眼瞼低垂,看得出也是有心事的。

顧海若在燕嘉夕身邊,先跟著聽了竹青綠沉幾個的回報,又看見了此時人情百態,不禁嘖嘖稱奇。

“這戰孝,先前也是喊了幾聲,見眾人都被他家人撩撥起來,便偃旗息鼓,倒像是故意做的,如今又默不作聲,扮出一副受害的苦大仇深來,可見是個城府極深的,正是想要他這些家人替他做出頭鳥哩,嫂嫂萬不可放過這等奸人,海若現下隻覺得這麻衣男子甚是無辜,也不知做錯了什麼,竟平白被戰孝纏上,真是可憐。”

燕嘉夕但笑不語,才回來的西葵一麵同她一起笑,一麵與顧海若說了起來。

“那麻衣男子便是戰孝口中的敖思銳,自幼父母雙亡,唯有一個妹妹相依為命的,他妹妹因為戰孝的緣故死了,這一身披麻戴孝原本是為著妹妹,也是有些愧對父母在天之靈的意思,這會兒反而教這戰孝倒打一耙,你看這戰孝,言語粗鄙,他的親戚更是愚昧無知,現在他連這些不知深淺的親戚也不知道勸,你便知這人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麵汙蔑清白之人,一麵躲在人後替自己籌謀,實在是卑鄙無恥,殿下,定要教他好好明白明白該如何做人才是。”

燕嘉夕聽了西葵的這番話,卻止住了笑,搖了搖頭。

“我雖覺得這當街鬧的一出實在有失體統,卻不是一心想著教訓他的,五城兵馬司既然出來,那便才是斷官司的一個,若是他甘彧肯好好判案,自然也犯不著我做什麼,不過甘彧若是拎不清,我少不得要瞧瞧的。”

甘彧便是五城兵馬司裏主事的一個,五城兵馬司與九門提督共同打理京城治安,時有民間鬧事的官司,也是要他們做官的說句公道話,不過甘彧性子素來軟和,燕嘉夕是不肯直接信了的,便打算在一旁看一看這審案,甘彧一見燕嘉夕來,雖說是已經出嫁了的長公主,可畢竟也是宗室的金枝玉葉,加上燕嘉夕才名在外,哪裏有不恭敬的道理,燕嘉夕好歹還安撫了他幾句,才開了庭。

燕嘉夕原本是坐在後頭聽著,並沒帶著顧海若在公堂之上明目張膽的看,隻是隔著屏風一麵聽音一麵看個大概的人形,甘彧在公堂上倒是沒少逞官威,不過堂下幾人可真是一出好戲。

戰孝的幾個親戚繼泫然欲泣後又開發出了鬼哭狼嚎喊冤申訴的全新行為藝術,既一個勁兒的替戰孝和自己辯白,又沒完沒了的說街上的事情都是因敖思銳口出狂言而起,顧海若有些看呆了,她素來在閨閣之中,無論西州或是京中,身邊皆是讀了四書五經通曉禮義之人,哪裏見過這等撒潑打滾的做派,登時不知要說什麼。

戰孝則還保持了些許理智,在那群亂七八糟的手舞足蹈裏看起來還像個正常的人。

“草民戰孝,今日之事實屬事出有因,還望甘大人明察。前日這敖思銳之妹冒犯內子,草民嗬斥了幾句,近日他妹子病死家中,他不依不饒便要我償命,說是我害了他妹妹,草民心中害怕,這才要家人一同陪伴,想與他討個說法。”

燕嘉夕並不覺得怎麼,西葵卻已經擺出了一副想要吐出來的模樣,燕嘉夕揮了揮手,示意噤聲,西葵點了點頭,不再動作,顧海若則是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