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風沙肆虐了一個春季,沒日沒夜的,吹得人都沒了脾氣。
五更時分,巷子盡頭亮起一盞昏黃的燈,在清寂破敗的巷子裏毫不起眼。
鐺鐺鐺!
鐺鐺鐺!
銅鑼聲在不大的院子裏撞出回響,屋簷下的麻雀撲棱幾下翅膀震落了瓦片上的風塵。
屋子裏傳出含糊不清的抱怨,敲鑼人抹了一把臉上的灰,拉緊頭上的布巾拎著油燈轉往下一個地方。
“快些起來,去晚了又分不到朝食。”
“工時多加了一個時辰,飯食倒是半點沒見長。”
“可不,昨兒個就吃了兩塊餅,這些官家老爺比地主老爺還摳,把人當騾子又不想給草料。”
銅鑼聲像是敲醒了被風沙吹滅的煙火,屋子裏突然熱鬧起來,衣衫襤褸的漢子們操著一口難懂的方言抱怨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
也是院子這一天裏最有生氣的時候。
“醜丫,醒醒,該起了。”
角落裏,一個年長的婦人輕輕搖了搖身邊的人。
這是屋子裏唯二的兩個女人,或者說,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
被搖醒的人使勁搓了幾下臉才徹底清醒過來,不意外的從臉上搓下一層沙土。
這屋子四處漏風,若是下雨,早上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爛泥坑裏也是常事。
她已經能淡定的將手在衣角擦擦幹淨,灌一口冷水就當洗漱過了。
屋子裏偶爾有漢子熾熱的眼神落在婦人身上,不經意間掃過醜丫,又慌忙把眼睛移了開去。
扭曲得像蜈蚣一樣的紋路覆蓋在整張巴掌小的臉上,隻有一雙烏黑的眼珠子能看得分明。
她偶然在水窪裏見過幾次這張臉。
也幸好北漠是不常下雨的。
老李說她能止小兒夜啼想來也不是哄她。
做工的時辰比前幾日整整早了一個時辰,天光才微亮,隻隱隱綽綽能看到輪廓。
醜丫那張偶爾出現在光線下的臉顯得越發瘮人。
同屋的漢子們除了最初時會驚嚇幾次,後來已經學會避著她了。
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男人用手指去捋頭發,沒扒拉兩下聽到‘刺啦’聲,動作一僵。
一摸袖子,原本還算精神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三娘,我這袖子又開了道口,勞煩你再幫我補補。”
“噯,李大哥你擱過來,我瞧瞧。”
老李是他們這些奴隸裏唯一有姓氏的人,年齡比三娘長了幾歲,也是唯一會看顧她們幾分的人,醜丫對他還是很有好感,乖覺的坐在一旁等他們收拾完。
三娘摸了摸遞過來的衣服,熟練的從衣擺下麵抽出一條麻線。
醜丫從牆縫裏摳出一枚骨針遞給她。
有人開了門出去,寒峭的風倒灌進來,光著半邊膀子的老李冷不丁打個噴嚏,聲音帶了幾分抖嗦:“聽說今兒個有新人來,我估摸著是王地主家的奴隸終於送過來了,你們倆今兒都避著點,別冒頭。”
半年前縣裏在外圍畫了塊地出來要建城牆,說是羌人要打過來了。
醜丫覺得這麼個滿是風沙的破落地兒,羌人可能還看不上這點油水。
奈何那些官老爺們不這麼想。
近幾年羌人活動頻繁,每年豐收季都要來他們大胤打上幾回秋風,雖然這裏地處北漠邊境,離羌人活動範圍還有點距離,但誰知道那些蠻子會不會哪天腦子一抽就北上了。
怕死總是人的天性。
建城牆是個大工程,需要人手,縣裏幾家地主老爺每家湊了五十個奴隸給官府,醜丫原先就是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