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芳藹在生子前就察覺不好, 前些日子明明天已回暖, 可她還是嫌冷, 邁不出暖爐烘熱的屋子,用膳的胃口也差上許多, 原先她並未放在心上,可當眼下生孩子時,她卻清晰的察覺到身體生機的流失。
她知道太後來了,也看到了許嬤嬤出去了一盞茶的功夫, 進來後臉色比方才穩了些許。
定然是太後交代了什麼。
舒芳藹緊緊咬著嘴裏的布巾,心裏不祥的預感愈來愈烈。
外間喝茶等候的慕聽筠垂著眸子,看不清眼底神思, 她忽地招手讓雲盞過來,輕聲吩咐了她一句話。
“是。”雲盞屈膝退下, 掀開簾子進了內殿。
許嬤嬤瞧見她, 忙過來問安:“可是太後有什麼交代?”
“太後讓你轉告舒嬪一句話, ”她們離內床還隔著兩層紗簾, 雲盞的眼神與內室的舒嬪正巧眼神相對,“你就問她, 是想保孩子,還是?”她眼裏浮現出一絲恨意和鄙夷, 足以讓舒嬪看得清楚後才挪開。
這是讓舒嬪自個兒選擇啊, 無論選什麼都夠難以承受的, 許嬤嬤心裏一凜, 若是舒嬪選了自個兒, 這是恨都沒地兒恨喲。
真不知這舒嬪是怎麼得罪佛口慈心的太後了。
“唔……”舒芳藹眼角沁出眼淚來,看著許嬤嬤又往她這兒湊來,心裏生出希望之色。
許嬤嬤含笑立在她床邊,草草行了個禮道:“娘娘這胎凶險,未免意外,太後厚恩讓娘娘自個兒選擇,是保大人,還是孩子?”
話音一落,不僅舒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周圍的接生婆也驚得相互換了個眼神,都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太後的意思,誰能不知呢。
天際風雲變幻,澄澈的天邊光芒似乎暗淡下來,霍伯霖已經領著一班大臣上了崇光山,離昭天壇越近他的腳步越是沉穩,沒人看見他眼底醞釀的陰雲。
祭壇上的物件都已備齊,助他祈福的數十人跪伏在地向他行禮,山上的涼風吹得祭台上的黃紙颯颯作響,似乎要掙脫銅鈴撲向天空或是飄落下山。
偌大的場地,數百人站立於此,卻沒發出絲毫響聲,靜的像是深夜無人小樓。但這裏有很多人,還有很多,有異心的人。
霍伯霖望著十步外的祭台,不露聲色的嘲諷一笑,若是他輕輕一碰,想必身上就會燃燒起來,屆時即便他沒被燒的怎樣,他非天命之子的流言也會傳遍夙京城,乃至整個北霽國。
邁著步子走到祭台前,他轉過身,眼神掃過麵前皆恭恭敬敬低著頭的大臣們,揚聲道:“諸卿,今日朕不借這問神請天的法子,隻憑朕此人,想向天一問。”
他此話一出,登時下麵有幾位大臣變了臉色,其中一位走出隊伍向前一步道:“陛下,請神祭廟的法子自古流傳已有千年之久,既已來此,何不……”
“左愛卿,”他話還未說完,就被霍伯霖打斷,“朕乃天子,況朕並不覺朕有錯。”
“可前些日子的災禍?”
“人生於天地之間,受天地福澤,怎能不受天地災禍?”霍伯霖反問,見無人再言,輕輕一笑。
他年歲不大,未及十八,然威嚴已養成,旁人這個年歲笑起來不過清朗毅然,他笑起來卻讓那些大臣們膽寒,皆因每每陛下在朝堂上這般笑,絕對有大臣倒黴。
“朕在位九年,不曾懈怠於朝,苛待百姓,自問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宗,亦無愧於黎民百姓,天若降罰,也是罰朕識人不清、用人不宜,致使災禍降臨。”
霍伯霖一一看過麵前人的臉色,倏地舒展眉峰,“不過,朕還是很相信愛卿們。今日朕特許你們替朕,替皇室祈福祭天。”
這可是天大的恩寵!登時有許多大臣又驚又喜的仰頭看向他,而另有幾人膝蓋一軟,險些跪地。
公儀疏嵐上前兩步,垂眸道:“陛下,臣等勢微不能告於天,且於理不合,若陛下有心抬愛臣等,不若請六位大人護於陛下周身,亦能彰顯恩澤。”
“宰相此言有理,那就請幾位平日裏辛苦了的愛卿們吧,宰相大人乃是朝廷肱骨,自然缺不得。至於另外五位……”霍伯霖摸著下巴,在他們麵前走來走去,見到有幾個人不自覺把頭垂得更低了,忍不住想壞笑。
還是公儀疏嵐看出他的神色,不輕不重的咳了聲,年輕的帝王立馬凜神。
“那就左侍郎、施太史令,還有你們幾位愛卿,莫要垂頭,看著朕,對,就是你們。”霍伯霖狀似隨意點出的幾人,臉色皆是難看無比。
霍伯霖好似沒看到一般,抬手隻想祭台,“焚香祭天,去吧。哎,宰相最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