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觀他們的神態,卻不像是將死的犯人,倒有種詭異的平靜,似乎這槍斃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嘴巴一張一合,不像在交待遺言,像是在聊天。
“不管怎麼樣,既然兄弟們有緣走在一起,就說說看都犯的什麼罪?”走在中間的獨臂小胡子開了口。
“政府軍都說了,咱們反袁。”一個禿子嗤笑著接了話。
獨臂小胡子不服,“那是放屁!真正反袁的早就被姓田的救走了,咱都是他媽的替死鬼。老子殺了兩個革命軍,要真算起來,這政府軍得給老子頒勳章!”
禿子接話道:“你殺革命軍,姓田的殺你也不冤枉,老子不過就是錘死了睡我婆娘的龜孫子,也他媽狗屁的要槍斃,這年頭上哪說理去?”
禿子旁邊的人開口道:“殺人償命那就是理,我呢,不過是做了點買賣……”
從中間往後,又從前往中間,挨個輪著反駁上一個,又挨個說自己的冤枉。這一圈下來,地、富、反、燒、殺、擄、掠竟然都齊了。
最後隻差一人沒開口。
這人一直站在中間的獨臂小胡子旁邊,他二十五六歲上下,身量八尺有餘,麵貌清俊豐朗,麵帶笑容,像足了落難的謙謙富家公子,唯一的一點不好的是,笑裏透著不諳世道的玩世不恭,不像時下做夢都想著救亡圖存的年輕後生。
“這位兄弟,你又是犯的什麼事兒?”獨臂小胡子斜著眼問。
不等對方說話,禿子就暗中扯了扯小胡子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別問,那麵上還有幾分懼色。
小胡子眉頭皺起。
何文山卻是懶懶地動了動被綁得有些酸的手腕,“都有,殺人、放火、搶劫、倒賣……”
七人互相對了一眼,禿子賠笑著問道:“兄弟,你看起來可不像、壞事做盡的樣子?”
何文山眼眸看著前方,笑容勾著,似乎在注視什麼人,又似乎什麼也沒看。隻是被他盯著的張家大嫂,早已經紅了臉。
何文山:“你們看起來也不像。”
“哦,兄弟覺得我們是好人?”獨臂小胡子開口。
何文山搖頭,道:“你們跟我一樣,和好人是沾不上邊了。我隻是奇怪,為什麼你們明明認識,卻要裝作不認識;明明無惡不作,卻編得一個比一個無辜。看來現在做土匪也不容易啊。”
何文山這三言兩語將七人真實老底揭了個幹幹淨淨。
獨臂小胡子眼中閃過殺意,禿頭示意他鎮定,用土匪間的黑話說——這人碰不得,有些來路。
獨臂小胡子惡狠狠道:“兄弟可別亂開玩笑!”
何文山笑眯眯地將目光收回來,手指暗中快速掐著占卦的動作。片刻,他看著獨臂小胡子,“原來你們和我的目的一樣。”
獨臂小胡子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槍,抵著何文山的後背:“兄弟倒是說說看,什麼目的?!”
“自然是……”何文山看著近在眼前的大門道:“看看這湘西第一女校,到底藏著怎樣的天香國色!”
禿頭和獨臂小胡子相互看了一眼,停頓了有一秒,突然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讓街頭兩旁的百姓大為稱奇,也讓政府軍的威嚴掃地。有小兵抬槍就想狠揍犯人,卻被領頭的拉住,似乎有所忌憚。
何文山笑著,站在桂東女校的門下,眉宇間卻透出一絲複雜。何文山心裏道: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女校,很髒。
何文山轉頭對七人道:“我勸你們最好不要進去,否則,必定有去無回。”
獨臂小胡子目露殺意,“你少他媽威脅我!老子也是道上混的,不管你是誰,敢擋道,老子宰了你!”
何文山的目光卻是直接越過獨臂小胡子,落在桂東女校打開的鐵門後頭。一個身穿紅色旗袍,梳妝精致的女子站著,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她身材玲瓏有致,整張臉卻腐爛發黑,青筋橫布,眼球微凸,但依舊看得出生前是個驚豔的美人兒。
除了驚豔外,何文山還聞到了她身上濃烈的新鮮血氣。
突然,女鬼轉頭看向何文山,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