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出血和精神折磨下,安醇的胃病發展到胃穿孔的地步,他躺到醫院的急救台上時,已經休克了,血壓掉到了60,插在後心的子彈還在造成持續失血,他瞳孔開始放大,呼吸幾乎停滯,幾秒後心髒驟停,手術台周圍的機器一起發出了尖銳的報警聲。
安德也被送到了急救室,裘八等在手術室外,而夏燃一聽到安醇中彈被送到了醫院,立刻撲到安醇的搶救室前。
她已經忘了可以哭,隻剩下本能地像木頭一樣杵在那裏,右臉頰和眼皮上有星星點點的鮮血,是高朋來濺上去的。她的右拳血肉模糊,五指不安地在牆上抓撓著,留下一道道血痕。
漫長的手術開始了。
不久裘八來告訴她,安德已經搶救成功,送入重症監護室,可是安醇的急救室燈還是亮著,不時有護士拿著東西進進出出。
日頭升到中天,又西斜到地平線下,夜來了,夜去了,安醇還是沒有出來。
第二天安德醒過來了,他的情況比安醇好得多,已經可以換到普通病房,聽說安醇還在搶救,他差點要自己拔了管子去門口等著。
晚上六點三十分左右,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夏燃看到護士朝著她走過來時,心髒瞬間跳到了嗓子眼。
她害怕再聽到一次“病人搶救無效,我們已經盡力了”,耳朵似乎聽到了腦子的話,自發地閉起來了,隻能看到護士在說話。
她真想馬上跑掉,可身體還靠著慣性定在原地,木木呆呆地看著護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幾秒後護士的聲音才遲鈍地傳遞到腦子裏:“聽到了嗎?病人搶救過來了,還沒脫離危險期。賬上的錢不夠了,你們家屬得——哎哎哎怎麼回事?”
夏燃聽到這話腿立刻軟了,扶了一把牆還是沒立住,渾身酸軟地溜到了地上。
她從善如流地躺平了,熬了三天三夜的眼睛又紅又腫,睜得大大的看向急救室走廊暗黃的天花板,眼淚從眼角流淌下來,滴落在地板上。
“哈,哈,活過來了,我,我……”
“你別往地上躺啊,給病床讓路。還有事沒辦呢,病人情況還不是很好,家屬不能放鬆警惕……”
夏燃使勁閉了閉眼睛,自己揩幹了淚水,抹一把鼻涕,吊著重新纏裹的左臂跟著護士往前走。
八天以後,夏燃才得以見安醇一麵。
安醇還沒醒。
他安靜地躺在那裏,單薄的身體快要融化到白色的被褥之間,鼻子裏插了軟管,床邊的儀器正發出規律的電子噪音。
看到他那蒼白暴瘦的臉和白了一點半的頭發,夏燃差點哭出來,眼淚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她捂住嘴咬住牙,痛心地看著安醇都看不出起伏的胸口,要不是床頭的儀器和醫生的話給了她一點自信,她還以為奶奶去世的一幕要重現了。
安德也想來,但是心有餘,醫生不讓,重症監護房也不允許病人探視。夏燃被允許探視三十分鍾,回去以後安德纏著讓她講了一個小時,不住地嘟囔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兩人反複回味安醇躺在床上一成不變的睡姿,交流醫生跟他們說的病情和注意事項,心無旁騖地盼著安醇醒來。
但情況不總是一帆風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安醇的病情出現了反複,安德接了好幾張病危通知單,簽字簽到崩潰。
“這一槍本來是我的,安醇,安,他們為了保護我,為了我才受這麼重的傷……”
安德的聲音哽住了,低下頭握拳抵在嘴邊。胡清波眉頭擰緊,心疼地趕忙抱住了他,安德痛惜地繼續說:“我算什麼哥哥?”
轉眼間就到了十一月,在某個涼爽的清晨,安醇在萬眾期待下睜開了眼睛。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雖然睜眼的時間隻有幾秒,但是夏燃和安德都已經無限感激,爭先恐後地想把自己擠到安醇的視野裏,差點沒打起來。
漸漸的,安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某天他目不轉睛地看了夏燃好幾分鍾才把眼睛閉上,這可把夏燃高興壞了,激動地圍著關南市的醫院跑了一圈,最後又跑到花店買了一大束百合花回來。
她從花束裏挑出長得最靚的一朵別到耳邊,其他的都插到花瓶裏,然後換了身像模像樣的衣服,坐在病床前等著,希望安醇下一次醒來立刻就能看到她,沒準還會被她逗笑呢!
晚上六點的時候住院區到處都飄蕩著飯味,雖然私人病房人少,但是夏燃鼻子靈,還是捕捉到空氣中彌漫的骨頭湯味。
夏燃肚子咕咕叫,可又怕自己剛離開安醇就醒了,便一直挨著忍著。
她把耳邊的花拿下來,這朵經她精挑細選的花微微發蔫了。夏燃失望地看看它,又看看插在瓶子裏那些新鮮如初的百合,盤算著要不要換一朵花插到頭頂上,這樣安醇更有可能被她逗笑吧。忽然她聽到病床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猛地回頭一瞧,安醇竟然醒了。
他的手指蜷起,似乎想要抬起來,但是努力了好幾下也隻能撓撓床單。
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線,被密密的眼睫毛遮擋著,要不是仔細看還以為他仍睡覺呢。
夏燃激動不已,立馬站起來了,趴在病床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像個賭徒似的在心裏大喊著:笑,笑,笑!給老子笑!
然後安醇真得笑了。
夏燃開心地狠狠閉了閉眼睛,嘴巴長得極大,想吼想叫但怕吵到人愣是憋了回去。
她隱忍地激動了幾秒,再低頭時,發現安醇又給了她一個驚喜。
安醇嘴唇張開,沒有規律的蠕動,嗓子裏發出很細微的聲音,竟是在說話。夏燃趕忙俯下耳朵湊到他嘴邊去聽,一秒,兩秒,三秒,她直起身來,震驚地看著仍在微笑的安醇。
安醇說,你是誰,我們是朋友嗎?
夏燃跟醫生反映了這個情況,第二天一早安醇被推到CT室,掃描腦部的情況。但結果顯示安醇的腦袋沒有任何創傷,圖像清晰幹淨,簡直不能再健康了。
安醇下一次醒的時候,胡清波和安德都去了。安德指著自己問他:“知道我是誰嗎?”
安醇笑了笑,下唇動了兩下,含糊不清地說:“哥哥。”
安德鬆了一口氣,又指了指胡清波。
這次安醇停頓的時間很長,都快要睡著了才說:“不知道。”
安德又驚又怕,也不顧著腹部的傷口還沒長好,推開胡清波的手,幾乎砸到床邊,握著安醇的手,急切地問:“怎麼會不知道,他是胡清波,還有夏燃,你忘了夏燃嗎?你為了救她,不惜主動找到王原交換。怎麼什麼都忘了呢?”
“安德別急,他肯定還沒恢複好。他又困了,讓他睡吧!”
胡清波把安德扶起來按回椅子上,安德的視線一直牢牢地看著安醇,安醇也在看他,眼中有些疑惑,似乎在思考安德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