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前,月見敲了三聲,門應聲開了,出現一位妙齡女子,朱小八一看,這女的不正是舒吹月的老婆麼,怎麼她會在這兒?再一看,這女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不由納悶,月見在搞什麼,不是說帶自己回家的嗎,怎麼先來見他們了?

沈秀竹一看是月見,忙拉她進來道,“我們裏麵說吧。”

屋子裏比外麵暖和多了,朱小八喝著秀竹倒給她的熱茶,環視周圍,依舊如當初一般陌生的感覺,隻是如今的心境比起當初淡定了許多,經過了那麼多的是是非非,人總要成長起來,現在回想當初跟舒吹月鬧別扭的事,那簡直是生活裏的調劑品,無傷大雅,而後來的事,卻像是誤食蓮心,心中有苦說不出。

目光從虛無之處收到眼前,月見正抱著孩子逗著玩兒,她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柔和的母性神情,原來外表再冷酷的人,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一個女孩,朱小八這時才發現,她從來沒有把月見看成是一個普通的女孩,而是賦予了她武俠中女俠的想象,原來,很多事,原本就是很簡單,都是自己想得太多。

月見走過來,把孩子放在朱小八懷裏,朱小八小心翼翼地接過,懷裏的小孩不吵不鬧,還看著自己嗬嗬地笑著,清澈無暇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外麵的世界,兩隻無比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多麼可愛的小孩啊。看著看著心裏不由愉悅起來,心裏放佛和小孩子一樣變得痛徹而無憂。

沈秀竹走過來笑問朱小八:“你看這孩子像誰啊?”

朱小八以為是問像媽媽還是像爸爸,於是抬頭認真地看著沈秀竹秀麗的臉龐,發覺跟這孩子並不太像,於是腦海中出現了舒吹月的臉,想了想還是不像,可是朱小八不敢說出心裏的想法,這話說出來得多傷人啊。想想自己也好些天沒有見到舒吹月了,可能記憶模糊了,心裏剛把答案準備好,隻聽沈秀竹說道:“不像我也不像吹月吧?”

朱小八一聽,瞬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愣愣地看著沈秀竹,不解她話裏的含義。

月見在一邊低聲說道:“小八,她是你的侄女兒,陸憶。”

“啊!!”朱小八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原來懷裏的小小人兒,竟是大哥的孩子!想當初自己離開揚州的時候大嫂剛懷孕不久呢,“那我大哥大嫂呢?”

沈秀竹臉色黯然道:“他們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他們怎麼丟下小孩子就走了?”朱小八自欺欺人的吼道。

沈秀竹抓住小八的手道:“你家被抄的時候,玉兒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陸大哥也一直被關在牢裏,玉兒很擔心,生產前一直鬱鬱寡歡,我們一直勸解她可是不管用,等到玉兒生產的時候,竟然大出血,血流了很多,都止不住,玉兒走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後來好不容易把陸大哥保出來了,他看玉兒沒有了,於是把孩子交給我們,他就找玉兒去了……”

聽著聽著,朱小八的眼睛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落下來,不由得抱緊了懷裏的陸憶,小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也跟著哭起來,屋子裏小孩子清亮的聲音在回蕩,大人們卻默不作聲。

門不知何時開了,舒吹月從外麵走進來,立刻皺著眉頭問道:“小八來了?小憶怎麼哭成這樣了?”於是忙把小孩抱到床上去,又掏出手帕遞給朱小八,朱小八擦幹眼淚,不再哭了,小孩子跟著也不苦了,咿咿呀呀地哼著。

沈秀竹眼裏掠過一絲嫉妒,但很快恢複平常,起身脫去舒吹月的外套,倒了一杯熱茶遞給自己的丈夫,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揚州?”

舒吹月飲了一口熱茶,“要走隨時都可以走,衙門那我都打點好了。”於是轉頭對朱小八說:“小八,你沒有什麼要回家的吧?沒有的話,我們後天就離開揚州。”

朱小八茫然地問:“去哪兒?”

沈秀竹回道:“去西域,我的家鄉,這裏沒有你的家了,以後你就跟我們吧,中原太亂,我們都不來中原了。”

朱小八疑惑地問道:“怎麼會沒有我的家呢?紫若跟我說朝廷已經免了我們家的罪了,他們還把我爹爹放了,不是嗎?”

月見歎道:“你怎麼能相信紫若的話呢,她如今是楊國忠的女人,但也不管朝廷的事啊,她能把你給救了已經是最大的能耐了,她告訴你這些,可能是讓你安心離開長安吧。”

“怎麼會這樣?”朱小八腦袋嗡地一聲響,以為再也沒有什麼事能夠打擊到自己了,可是心再一次狠狠地痛了,眼睛酸澀,眼淚竟也留不下來,深呼吸了幾下,心情平複了些許,便問道:“舒大哥,我想知道現在我家是誰的了?我家還有什麼人嗎?”

舒吹月聞言忽然沉默了,想了想之後說:“還有你的二娘胡梨靜,她現在住在你原來的家裏。”

“她沒有受牽連麼?”

“沒有,據說舉報有功,不僅沒有治罪,朝廷還把原來的宅邸賞給她了。”

聽了這些話時候,朱小八心裏空空的,麵無表情地問:“我想回去看看。”

沈秀竹蹙著眉頭說:“這恐怕不好吧,萬一你被她給告發了,豈不……”

朱小八打斷道:“她畢竟是我們陸家的人,我不相信她對我爹一點愧疚也沒有,她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就算會怎麼樣,我也認了,我真的很想回去看看。”

月見歎道:“沈姐姐,既然她想回去看看,我會保護她周全的,你們放心吧。”

舒吹月也同意,建議道:“你不能明目張膽地回去,等到天黑了再去的好,另外,今天你剛到,一路顛簸,想必也很累了,等明天晚上吧,我們和小憶在外麵接應你,你看完了之後,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朱小八點頭說好。

是夜,大家用了晚飯後,各自躺在床上,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朱小八被噩夢驚醒,睜眼一看,外麵還沒有大亮,打開懷表,對著依稀的晨光看了看,大概四點過一點。在來揚州的路上,她曾經試驗過無數遍,發現這個懷表真的不能用了,怎麼轉,也轉不回現代,此時此刻,她不由懷疑小喬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真的是因為這個懷表穿越的嗎?或許不是吧。

想著想著,倦意襲來,朱小八剛想合上眼睛打算再睡一會兒,卻感覺身邊有了動靜,身邊的人隻有沈秀竹,月見在繩子上睡覺,舒吹月在地上打地鋪。

朱小八以為她要解手去,後來卻聽見她和月見的低語聲,再一看地上,貌似並沒有人在。

等到沈秀竹走出門外,她也跟著偷偷跑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看去,朦朧的光線中照著三個人的身影,他們三個坐在以前蕭牧然喝茶的那個石桌旁,在聊著什麼。

舒吹月問道:“楊揚他怎麼樣了?”這是他一直想問的話,可是當著小八的麵他說不出口,這些日子以來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月見歎道:“公子因為想用自己換小八的自由,所以麵臨著朝廷的指控,他都供認不諱,於是很快被關進了大牢。公子他本就一直身患寒疾,自從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之後,一點求生的都沒有,當然他自己更加擔心會因此耽誤小八,那時,他們倆已經相愛了,為了讓小八離開他,所以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了她——你們知道的,公子他一向都自作主張,從來不和任何人商量,也不聽我們的勸解。”

沈秀竹說道:“我們以為他是最看得開的,沒想到……唉……”

月見接著說:“進了大牢之後,居然皇族有個公主要救公子,條件是招我們公子為駙馬。”

沈秀竹納罕道:“她是誰?果然楊哥哥是萬人迷呢。”

月見說:“這個公主是安宜公主,說來也巧,她竟然潛入我們楊府做過丫環,更巧的是,她曾經是小八的好朋友!”

聽到這裏,小八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曾經覺得安宜身上有一種貴族的氣質,怪不得會覺得安宜總是很神秘。

沈秀竹問道:“那楊哥哥答應了沒?”

月見搖搖頭說:“沒有,公子並不打算生存下去了……”

舒吹月問:“那他現在還在大牢裏?”

“不在。”月見說:“雖然他拒絕了安宜公主,可是公主還是救了他,隻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公子在哪裏,他留了一封書信給我就杳無音訊了,我隻能聽他的話,保小八平安,然後等你們平安離開中原,我就去衡山找師傅了。這些,也應該算是報了公子對我們家的恩情了。”

舒吹月自言自語道:“唉,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子了呢?怎麼會這樣了?難道這天下真的要不太平了嗎?”

外麵一片沉寂。

朱小八再也聽不下去了,悄悄摸索著躺回床上,如今一切都明了,原來自己的愛是有回應的,心中湧起許多感動和欣慰,慢慢的,竟無比思念起楊揚,想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內心煎熬,再也沒有勇氣想下去。

隻有一種,隻有一種衝動,那就是緊緊地抱著他,抱著他,再也不放手了。

可是,可是,心中思念的那個人在哪呢?

錯過,沒有緣分,還是各自都不爭取?

愛,到底是什麼?

第二天日落之時,沈秀竹與月見已將行李收拾妥當,隻等著出去打探消息的舒吹月回來便可以出發了。

朱小八眼神迷茫地望著小院門前那一片微微泛黃的竹林,落日餘暉中,她特別想家,然而家也回不去,到底哪裏才是她的棲身之所呢。

“在想什麼呢?”月見用手在朱小八眼前晃了晃。

“在想人活著的意義。”朱小八咧嘴一笑。

月見也笑了笑,“別想這個問題,你越是想下去,越會覺得或者沒意義。”

“是嗎?”朱小八若有所思地看著月見,“人遇見困難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想逃避的吧,當我在很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我總會想到很多麻煩和阻礙,於是我心裏就想這事兒我肯定做不成,於是我就放棄嚐試,或許我應該換一種想法,去實現我心底裏潛伏的,哪怕隻是一個很天真的想法。”

月見聽了,沒再說話,隻是淺淺的笑了笑。

沈秀竹忽然湊過來笑問:“你們在說什麼呢,我怎麼都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