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敏不久後就走了,走時沒有給肖帆打招呼,她也沒有再來電話。她就這樣從肖帆的視線中消失了,在肖帆的火車裏下車了。
在勞累之餘,肖帆常常會想起她。他仿佛瞅見她的身軀屹立在高原的寒風中,她的長發被吹得淩亂,她的臉已經被高原的陽光曬成了黑紅色,被高原的風吹得粗糙。不過她的眼神是那麼平靜,寬容,已經和整個高原合為一體了。“那是一種博大的生命形態,是偉大。”肖帆想。不過肖帆總認為這種博大的生命形態估計是淒苦的,十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是誰讓她看破紅塵遠離家鄉的呢?沒人明白。在每一張平靜的麵孔背後,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
生活一如既往,在平靜中有些波瀾,在波瀾中也有些平靜,就像一條河。“是啊,人生就像一條河,總要不停的向前奔走。”肖帆想。“每一條河都要流到大海,不管你願意仍然不願意。它們是否會常常想起那雪山上孕育它們的一汪清泉?是否會想起那曾經兩岸的鳥語花香?
“人生就像一條河,時而歡歌,時而咆哮,時而內心激蕩。”肖帆想。
肖帆到了建築工地。開始沒有人相信他能幹這個活,不過是一個月以後,就沒有人不相信了。他穿著肮髒的做事服,每天挖土挑土,然後端著一個碩大的搪瓷碗蹲在路邊吃飯,他的頭發蓬亂,臉也變得粗燥、發黑,不過卻非常健康。從外貌上看他已經完完全全是一個農民工了。
肖帆住在工地。開始時檬檬一有時間就來看他,後來他不讓她來了。一個農民工能有這麼漂亮麗的老婆嗎?而且仍然滿身名牌,開著轎車。在別人的眼中自己像什麼呢?像一個矯情的終南隱士?像一個立牌坊的婊子吧?
肖帆十分滿意自己的現在的生活。每天出了汗,筋骨也充分活動了,晚上喝點小酒,讓精神處於充盈狀態。在這種簡單的生活中,他竟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是他非常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他升職時沒有,他談戀愛時沒有,他寫歪詩編歪歌時沒有。“估計我本來就是一個農民。”肖帆想。“是的,我就是一個農民。在十八歲之前,自己不是一直是農民嗎?如果我沒考上大學,我不是一輩子就是農民嗎?”他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困惑就是農民進城後的困惑,就是農民失去土地的困惑,是生活方式生存觀念改變的困惑。我離開了廣闊的田野,離開了賴以生存土地,離開了自己的春夏秋冬和自己的皇天和後土,也離開了自己的根。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每天瞅見的是一樣的天地、一樣的人群和一樣的春夏秋冬,我每天喝的是受汙染的水,呼吸的是汙濁的空氣,我的視線被冰冷的鋼筋水泥隔絕,心靈被它們囚禁,能不困惑嗎?
伴隨著身體裏力量的增長,肖帆的心裏還滋生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希望,這也是他多年沒有的。
一天,嚴娜娜和她的鋼鐵公司的老總從肖帆的建築工地路過,她瞅見了正在挖土的肖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人生竟然無常到這種程度。瞅見他又髒又黑,一副粗鄙的樣子,而這個人就是自己昔日迷戀的,而且與之溫存過的,真是難以想象。她兩腿之間不禁感到一陣發冷,她不自覺地就把兩腿夾緊。同時就把身邊的人摟得更緊了,她想:人生仍然要珍惜現在。
肖帆回了一趟家。家一定就是他們新買的房子,他在心裏已經就把它看成家了。
檬檬問:“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他每次見到肖帆都要問同樣的問題。
肖帆說:“快了。”
檬檬問:“大概還有多久?”
肖帆說:“快了吧。”
檬檬問:“如果永遠也找不到呢?”
“不會的。我已經感受到它了。”肖帆說。“像真氣一樣。一點一點地在積累,慢慢長大。像一個孩子一樣。”
檬檬看肖帆不過黑瘦,不過是精神非常好,兩隻眼睛又黑又亮,明白他在那裏不過身體非常苦,不過是心裏是快樂的,充實的。她也為他的變化感到開心,心想生活的磨難確是可以鍛煉一個人的。
不過她聽到肖帆說到“孩子”,心裏不由一動。心想莫非他也有感應。
“我有了。”檬檬小聲地說。她看著肖帆,臉兒紅紅的。
“什麼有了?”肖帆問。
“你說什麼有了?有寶寶了。”檬檬白了他一眼。
“我的?”肖帆問。問完就明白說錯了話,連抽自己的嘴巴,像個傻子。
“我當爸爸了。讓我摸一摸。”肖帆說。
“摸得到什麼?才兩個月呢。”檬檬嗔怪地說。
“也是。”肖帆說。他一直笑得合不攏口。
“我們還沒有結婚呢。”檬檬說。
“那我們明天就去登記。”肖帆說。
“登記以後就完了?”檬檬問。
“那不就完了。法律都認可了就行了。”肖帆說。
“我媽一定不同意。”檬檬說。“她就我一個女兒。”
“我們結婚,管她同不同意。我們自己同意就行了。”肖帆說。
“不行。我也不同意。我要穿婚紗。”檬檬說。
肖帆本來認為婚姻就是兩個人的事,不用搞得興師動眾人困馬乏,也用不著別人來見證,自己給自己見證了就行了。因此也用不著搞什麼婚禮。那玩意又要勞累,要去敬酒,去敷衍別人,笑給別人看。然後去聽別人說一些廉價的祝福話,其實別人未必是真心的。說不定有的人正在想你們趕快離了才好。不過聽到檬檬說要穿婚紗的話就不好拒絕了,由於他心裏明白這是非常多女孩從小的夢想。
“那結婚以後呢?”檬檬問。“不過要奶粉錢的喲。”
“不是有人奶嗎?”肖帆涎著臉說。
“呸。臉皮厚。”檬檬說,兩腮暈紅,雙眼含媚。看得肖帆眼睛都直了,傻傻的像個呆子,心裏想檬檬真是越來越有味道了,大概這就是女人和女孩的區別了。女孩隻有變成了女人才會有更多的風情,更多的內涵,和更多的魅力。
檬檬看他的呆像,也不禁“噗嗤”一笑。她的心裏一陣開心,在她的記憶裏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仍然第一次。她認為這種眼光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欣賞”,是男人對女人的欣賞,是對漂亮的欣賞。
“人奶也要有營養啊。那不過你兒子。我不過再沒有錢了。”檬檬說。
“行。我到我表叔那裏去吧。”肖帆說。
“那我們不仍然要分開嗎?”檬檬說。
“又不是好遠,我每個禮拜都可以回來。”肖帆說。
“也隻好這樣了。”檬檬說。“我媽和我表叔的公司你都不願意去。”
肖帆笑著沒有說話。他最近也老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去幹什麼?他一定是不會天真地想靠在建築工地打工來謀生,他認為自己還沒有超凡脫俗到那地步,自己仍然有欲望的。“如果我想以這種方式生存,那麼我就把會失去現有的一切,包括檬檬。”他想。因此他必須考慮自己以後的生存方式。考慮來考慮去,仍然認為錢是最重要的,“有了錢就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這是趙敏敏說的。一定,有了錢你也可以到建築工地打工,甚至可以當乞丐,那是你的自由,別人還會認為你非常灑脫,非常有思想。因此仍然錢重要,它可以給你更多的自由,更多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