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天寒地凍。
窗台上覆了一層霜雪,有幾隻雀鳥在窗外嘰嘰喳喳叫著,蹦跳啄食俞夏故意灑下的米粒。
北風呼呼作響,屋子裏開了窗,之前好不容易積攢的熱氣立刻消散幹淨。
母親站在外麵用力拍了幾下門,鄉音夾雜著艱澀的普通話,大致是在說:大冬天的,好好的開什麼窗戶,趕緊關上。
俞夏捧著手哈了一口氣, 關上窗。
外麵傳來車子骨碌碌劃過水泥地麵的聲音,接著是“砰”的一聲響,小孩的學步車又一次準確地撞在了門上。
空氣振動, 俞夏的耳朵嗡嗡作響。
這孩子。
她堵著耳朵,眉梢淡淡攏起, 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母親的尖利的叫聲又從外麵傳來,“俞夏你快點開門, 沒看見大寶在拍門嗎!”
俞夏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打開門。
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坐著學步車闖進來的小孩兒撞了一個趔趄。
“嘶……”
俞夏往後退了一步,彎腰拉住繼續悶頭往前衝的小孩兒,拖著他的車子出了門。
走到堂屋, 俞夏撈了一個板凳坐下,伸手在燒得很旺的火上烤了一會兒。
等身體全部緩過勁兒,她吸了吸鼻子, 對著正在低頭編竹簍的父親說:“爸,我一會兒去趟縣城,你送我到鎮上坐車唄。”
俞秋實頭也不抬,伸手在地上拿起一條劈好的細竹條咬在嘴裏,含糊著應了一聲。
母親站在一旁,皺著眉,“大冷天的,現在還下著雪,你進城幹什麼?”
“我……”俞夏搓搓手,壓在腹部,嗓音清清淡淡,“這兩天胃有點不舒服,去醫院看一下。”
俞秋實微頓,看了俞夏一眼,動動唇卻一個字也沒說。
他拿下嘴裏咬著的竹條,壓著剛編完那一個,一提一壓,速度明顯比剛才快了。
母親還在一旁嘮叨:“你又怎麼了,我看你不是挺好的嗎,那你到醫院順便檢查一下,你這都結婚多少年了,到現在也沒動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毛病。”
俞夏牽了一下嘴角,不想說話就裝作沒聽見。
昨天她就聽見鄰居和母親嘀咕說什麼她結婚這麼久怎麼不生孩子,是不是有毛病,果然今天就說上了。
弟妹張璐正在喂大寶吃東西,聞言看了俞夏一眼,小聲問道:“姐,你這次突然回家,是和姐夫吵架了?”
正在翻紅薯的手一頓,俞夏搖搖頭。
窗外的風依舊呼號,不時地拍打家裏的鐵門,帶一陣陣哐當哐當的聲音。
俞夏皺起眉,想起自己沒和沈紹說一聲就偷偷跑回老家,不由有些心虛。
母親還在嘮叨孩子的事情,見俞夏不出聲,伸手在她的身上打了兩下,“我和你說話你聽見了沒,啊!”
她的力氣大,兩下就把俞夏打的皺起了眉。
俞夏拉著板凳往旁邊移了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父親踢了母親一腳,瞪了她一眼,“幹什麼你!”
母親立刻老實了,卻還是嘟囔著說這些是為俞夏好。
俞秋實又踢了她一腳,“閉嘴吧你,你大字不識一個,你知道個屁。”
俞夏低著頭,沒有參和從小到大都會發生的日常,反正父親也隻是罵罵母親,而真正有什麼事,還是她這邊退讓。
就像她16歲那年被母親從木梯上晃下來,左邊肩膀骨折一樣,母親被父親咒罵了一頓,而她則被看不過眼的姑媽俞新紅帶到了連市。
也是因此,她遇見了沈紹。
想到沈紹,俞夏又抿了抿嘴。
父親已經把最後一隻竹條編好,他看了俞夏一眼,道:“走吧!”
打開門,北風迎麵刮在臉上,俞夏用力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的不適感,看著父親還是穿著屋裏麵的那身衣服,細眉攏起,“爸,你還是穿厚一點吧,外麵太冷了。”
“沒事。”俞秋實掏出鑰匙插.進孔裏,一扭,三輪車就Duang Duang Duang響了起來。
“你坐後麵,背對著我,風大。”他扭過身又說。
俞夏不讚同地看著俞秋實,回身拿了件羽絨服遞給他,“你也多穿一件。”
“哎,不要。”
俞秋實嫌棄地接過,直接扔到屋裏,“我又不冷,穿多了還動不了,難受。”
知道父親的性格,俞夏也沒有再堅持,快速爬上車,坐在俞秋實特意擺放的小凳子上,“好了。”
俞秋實沒有說話,沉默地開了車。
一路顛簸,直到路過鎮上的蓄水庫時,俞夏才聽見俞秋實開口說:“你媽就那樣,你從小到大也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你也別和她計較,她說什麼你也別理她就好了。”
“別放在心上。”俞秋實停了一會兒,又說。
俞夏“嗯”了一聲,“我知道。”
到了鎮上車站,俞秋實沉默地看著俞夏上了車,他掏出錢遞給售票員,眼睛卻看著俞夏,“晚上回來的時候記得提前打電話,到了杜店就打,我來接你。”
杜店是相鄰的鎮,離車站大概十多分鍾的路程,也恰好是俞夏今天從家裏來鎮上的時間。
俞夏看了俞秋實一眼,點點頭,“好。”
“要是晚上不回來,也打個電話。”
“好。”
——
鎮上到縣城,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昨夜剛下了一場雪,路麵被壓得泥濘,司機不敢開得太快。
俞夏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好在現在是冬天,今年又冷的厲害,就連醫院的人也少了許多。
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醫生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遊蕩:
“是懷孕了,快兩個月了。”
“你是想拿掉?”
俞夏捂著小腹在街上慢慢走著,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
一簇簇的。
她站在雪中伸手去接,秀白纖細的手掌早已凍得通紅,雪花落在上麵,久久不化。
街道上不時有汽車呼嘯而過,鳴笛聲不斷,俞夏嗅著冷空氣裏的汽油味和霜雪夾雜,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
她揉揉被凍的通紅的鼻子,剛準備抬腳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手。
接著就被人擁在了懷裏,雙手十指交叉。
“還是這麼喜歡雪,恩?”來人從身後擁住俞夏,下巴放在她的肩頭,在她的臉頰蹭了蹭。
熟悉的嗓音和氣息,俞夏立刻軟了身子,乖覺地窩在沈紹的懷裏。
她稍稍側頭看著他,深冷沉靜的眉眼一如昨天,隻是眼睛裏多了許多紅血絲,眼袋很深,下巴上也有了淺淺的胡渣,一看就是很多天沒有休息。
半轉著身子,俞夏摸著他眼底的黑青,“阿紹,你怎麼――”
剩下的話語被堵在嘴裏,沈紹閉著眼,薄唇貼著她的,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