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近三十年了,都不來找我,他那樣狠心,對我不聞不問,如今想認我,不過是想得我一顆腎髒,我不給他,我不是濟世的聖母,我也有血有肉,再者,他那樣對我母親,我母親,她她是慘死的,在我們嶺城的迷信裏,落水鬼,是萬萬世都投不了胎的,隻能化作孤魂野鬼,永遠困在那一方水域了我現在還時常夢到她她浮腫著臉,整個身體都是浮腫的,她叫我沫沫,她……”她終究是說不下去了,閉了眼,心中那些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化作長長的一聲歎息。
他靜默地抱著她,手臂漸漸收緊。
“庭之,我想回嶺城,見一見我的母親,告訴她我結婚了,她一定很開心。”
“那就回去一趟吧,我陪你回去。”他說。
*
鄰近春節,嶺城家家戶戶都掛上彩燈,小孩踩在大人的肩膀上,幫忙換新聯,手裏握著漿糊和刷子,歡快地念著童謠。
這裏有著城市沒有的習俗情懷。
粉牆黛瓦,長街古巷。
人們在其中穿行,日複一日,遵守著最古老的禮俗。
古樸,熱鬧,歡騰,仿佛每一天都可以很歡喜。
車往深山裏開,喧囂緩緩落下,小城的更深處,是公墓園,那裏葬著無人認領的骨灰。
前幾天下了幾場大雪,叢林山路,都被冰雪覆蓋,好在是有守園人來掃的,掃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通到高山上,那裏葬著於藍。
鄒沫下了車,山路滲了融化的雪水,鬆軟得很,她一步一步踩下去,仿佛能聽到泥土鬆動的聲響,很細,輕輕的,她閉上眼,感受著。
這一方天地寧靜得很。仿佛是與世隔絕了。
爬到山頂上,才在守園人的指引下找到於藍的墓。
墓碑前放著一束白菊,一對香燭。香燭隻燃了三分之一,燭芯還在往外冒著油。
很顯然,就在剛剛有人來過。
鄒沫驀然轉身,回望山腳下,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彎道處快速駛離,沒了蹤影。
“剛剛有誰來過這裏嗎?”她語速急促地問。
“有一個,看起來好像腿腳不大好的人來過,年紀挺大的了。”守園人回想著說。
“沫沫。”孟庭之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擔憂。
“庭之,是他來過,是他來過!”鄒沫垂眸,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生時辜負,死後才來做樣子,他倒是把‘好人’做盡了。”
鄒沫蹲下來,怔怔地撫摸著墓碑上的那個名字。
墓碑很幹淨,是有人細細擦拭過的。
隻是這個墓碑上,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就如同她去世的時候,身邊連一個可以托付的人都沒有。
孤零零地來,又孤零零地去。
像一把輕煙,倒在那河裏,也就順著河流流入江海,化成那日月星河,花叢草木了。
“阿娘”她從喉嚨裏叫出一聲,忽然就泣不成聲。
臨了回去的時候,她在墓碑旁采一株被冰雪掩蓋的已經抽出嫩芽的草來,小小的,握在掌心,仿佛隨時都可能消失。
嶺城的山水依舊,清水溪的溪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有頑皮的孩童踩上去玩耍,被大人罵著揪著耳朵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