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昭台宮,巍巍綽綽,籠在冷月幽光裏。
次第宮門,直入雲中,直入夜色最濃最寒之處。
深宵宮門已合,十餘名內侍挑了燈,默無聲息地清掃蜿蜒玉階上的積雪。
亭國和北漠的使節,明日午時前後就入後宮,奉旨前來覲見仵後。
汐莞獨自在殿中,思緒萬千。
連汐莞都不知道,為何這五年來沒有五年前般的幸福,為何現在她懷有身孕,齊皇連正眼都不看自己!難道是因為飛燕閣的怡貴人?怎麼可能,就因為這個賤人長得像仵芷蝶?這就是所謂的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她的心裏始終對活著的仵芷蝶不放心,每夜她都擔驚受怕,生怕哪天突然再眾人麵下臉毀了,不!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如果在陛下麵前,那豈不是所有事情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絕對不能讓此事發生!
清掃玉階的一名宮人,嗬氣成霜,將雙手插進袖籠暖一暖,抬眼望月。
子夜寂靜無聲。
城中驛館內,住進了亭國和北漠的使者。
明日一早便要覲見皇後,齊皇近年了腦疾加重,早早便已歇息。
有個隨從送了衣袍簪戴來亭國舞者的房中,囑她明日殿上覲見照此穿戴,也不多話,掩門而去。舞者唯唯稱喏。
驛館閉門,燈火俱熄,守衛昏昏欲睡。
無人留意僻處驛館角落的房裏,文弱的舞者,換了裝束,假須遮麵,來去如魅影。
五年前自奉月柔婷之命潛入亭國,被選入亭國宮中,她就成了亭國舞仙楚兒。
明日舞仙楚兒就要被齊皇帶入行宮,作為大齊樂人獻給仵後。
今夜此時,潛出驛館,她是青玄。
是效忠冀北王與月柔婷,效忠冀北郡的一名死士。
江南是冀北王的家鄉,便也是冀北郡的江南,是故國之土。
這是今生的最後一夜了。她很想在故國的土地上,再走一走,喝一口江南之水釀的酒,看一看那輪照耀繁華之郡的月亮。
當年在冀北郡,目睹大齊的隊列抓人,雲霞蔽日一般簇擁冀北皇室之人遠去。
原以為有生之年再不複見,卻不料風雲翻覆,她這一枚棋子,在白子黑子間易色移位,終於落子在這昭台行宮。
咫尺之間,重重宮門隔斷,依然如隔雲端。
冀北王處心積慮,尋到了舞仙楚兒,等來時機將他送入行宮,送到仵後身側。
這個時機,不隻冀北王等了許久,亭太子、北漠大王、月柔婷也在等。
許多人的刻骨苦忍,成敗一舉,就在明日。
就這把劍上。
劍出,則天下變。
沐浴洗去了一身乘雪歸來的寒意和殺氣,青玄脫簪散發,盤膝獨坐窗前。
身前幾案上,放著一襲白衣,一支玉簪,一具古琴。
青玄看著案上的白衣玉簪,唇角有譏誚淡薄笑意。
沒有人能效仿得了仵芷蝶的儀容,相貌五六分相似又如何,這般玉簪白衣的穿戴起來又如何,可笑那昏君癡迷美色,恐怕早已忘記仵芷蝶的模樣,那般天人之姿,塵世裏,豈能再有。
取了玉簪在手中摩挲良久,青玄緩緩以簪束發於頂。
再取白衣加身,束帶整袖,轉身回視鏡中。
青玄凝視鏡中倩影,唇角譏誚笑意愈深。
劍,靜靜臥在案上。
青玄肅然雙手奉舉,三起三叩。
亭國君王所賜,見物如見君。
蘭葉般薄而窄的劍,天生是刺客的劍。
明日這劍就要嚐到世間最芳美的血。
眾人早已期待這一刻,特別是那冀北的漏網之魚,還有北方亭國的老虎!
一人的血,萬萬千人的血。
有些血是溫暖潔淨的,有些血冰冷肮髒。
這世間,愚人、惡人、不忠不義,背叛君上之人,一個個都該殺。
過了今夜,便有許多人要流血來洗淨他們的罪孽。
天下殺伐,江山誰主。
青玄含笑並指拂過劍鋒。
窗外月色映了雪,照上劍身,泛起清光如水。
寂夜,深殿。
銜鸞琉璃垂蘇宮燈一盞盞照進去,照不透重帷之後,幽沉沉浮動的碧煙。
混含藥味的特異熏香,清苦綿長,從內殿渺渺飄散出來。
侍立在怡貴人身邊的年輕宮女,不禁屏息,隱隱覺得這香氣也帶了寒意。
外頭仿佛下雪了,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嬋娟,是下雨了麼?”
她聞聲回過神來,聽見怡貴人在問話,忙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