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1274年秋,淨安尼姑庵。
肅靜嚴明的佛堂,一灰衣女子靜靜跪在蒲團上,三千黑亮青絲披瀉肩頭,不動不倚,留下一個淡漠清瘦無欲無求的背影。
一中年女尼托著放有剃度刀片的托盤站在旁邊,麵露擔憂看著。靜默半晌,她終是出聲勸慰道:“施主,你有塵世未了,不適合剃度,還是……”
“不。”灰衣年輕女子輕輕搖頭,打斷她,背影堅決:“明淨師父,塵世該了的都已經了了,請什麼都不要再說,我會一直在這裏等,直到無塵大師肯為我剃度為止。”
“那你的孩子怎麼辦?她才剛剛出世……”聽罷女子的話,中年女尼更急。女施主的孩子才剛剛滿月,這樣做,對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忍。她隻是希望女子能為這個孩子想想,能為自己想想,她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年華,萬萬不能就這樣遁入空門了結餘生。
“孩子,我已經幫她找了戶好人家。”灰衣女子憂傷回應,聲音憔悴傷痛,一張絕色嬌顏蒼白無血色,她鵝蛋臉,遠黛眉,丹鳳眼,五官精致,飽滿唇瓣卻是蒼白如紙。
她一直是淡淡的,卻在提到孩子的時候,水眸裏多了絲波瀾。她轉頭看著焦急的女尼,憂鬱了一些:“明淨,將孩子送人比跟著我好,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施主。”女尼的眸子疼起來,“你可以把她送還給她的親爹……”畢竟是親生的孩子,始終會用心去疼的,不是嗎?
阿彌陀佛,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
女子垂下濃密修長的睫毛,苦笑一聲,道:“那個男人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抱負,他不會承認這個孩子的……而且,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
“施主……”女尼愈加擔憂,先是歎息了一聲,一雙淡然的眸子轉到女子的額頭上時,陡然有些吃驚,卻是靜靜壓住了。
隻見女子雪白的額頭隱隱顯現一株拇指甲大小的蓮花胎記,血紅妖嬈,隨著女子的情緒愈加鮮豔鮮紅,在那凝白肌膚上鮮豔奪目,閃著妖嬈詭異的光芒。
女尼先是吃驚,隨後恢複平靜,默念了聲“阿彌陀佛”,撚著佛珠不再出聲。
灰衣女子水眸中有了淚,用那凝白玉指撫撫那腥紅的胎記,自嘲一笑:“明淨,現在除了遁入空門,我已沒有別的選擇了,你明白嗎?我……”嬌唇顫抖,似是再也說不下去,於是在淚珠落下來前,她陡然轉過身子,雙掌合十默默閉上了眼,留給身後人一個沉痛的背影。
一室靜默,一室沉重,隻有規律的木魚聲。
半晌。
“哎……”中年女尼站在身後看著,撚著佛珠,卻是陡然輕輕歎息一聲。其實細看之下,隱約可見得女尼光潔的額頭,也有一個同樣的蓮花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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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京城屈指可數的蘇家。
據說這蘇家老爺原本是宮裏的一品帶刀侍衛,後來由於某些原因出宮做起了布匹生意,經過十年時間的經營和挫敗洗禮,終在這天子腳下闖出了一些名堂。雖算不上首富,倒也可以財富排名前十。
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麵子風光,裏子難受的例子比比皆是。這蘇家也不例外。蘇家布莊彙通各州各省,享譽京城,傳言宮裏的太皇太後也曾用蘇家的布匹做衣裳,這些成就大家都看在眼裏,但是蘇家老爺的難言之隱又有誰知道。
最近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事,無外乎蘇家有一個妖孽女兒了。十年前蘇夫人曾喜得一女,長得白白胖胖,乖巧可愛,十足一個美人胚子。哪知自從此女出世後,家裏就禍事不斷,先是家裏好端端的頂梁柱無故倒塌,差點砸到人;再就是院子裏的花草一夜之間全部凋謝,塘裏的錦鯉躍出水麵;嚴重一點的,便是宅子裏的下人總是跌斷腿……
這些,倒是其次。最後讓蘇老爺狠下心將女兒關進閣樓的,竟是蘇夫人和其他妾室接二連三流產,唯一的兒子失足落水淹死。
這些年,他請了多少法師來家裏做法事都是毫無效果,家中依舊厄運不斷,四十而立始終沒有留後,惟一欣慰的卻是財運步步高升。
可是,隻有財富沒有兒子,再多的錢財都是糞土。所以他終是狠下心依和尚之言將乖巧的女兒關進了閣樓,除了三餐,其餘時間都不準打開閣樓的大門,即使是窗戶,也給釘上了。
這樣將女兒關上後,家裏果然平順了些,他也抒了口氣,指望著老來得子。隻是和尚的話也始終曆曆在耳,提醒著他不能鬆懈。和尚說,映雪十六歲的時候一定要嫁給一個名字中帶“連”字的男人,這樣才能解了她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