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羅文茵道。
張阿姨點頭,淚水從兩個女人的臉上流了下去。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上天給了我們機會,不管過去發生了多少的不幸,她醒過來了,我們總會有機會來補償她!”羅文茵道。
話是對張阿姨說的,可羅文茵更像是在對自己說的。
這半年來,女兒沉睡的這半年來,她一直在想,等女兒醒來以後就要怎樣怎樣,彌補自己這麼多年對女兒的虧欠。
是啊,還好上天給了她機會,讓她可以得償所願。
“哦,對了,這個相冊做的很好,非常好,醫生剛剛讓我從家裏拿一些過來,我也準備了一些照片,可是也沒多少,沒你做的這麼齊全,等會兒我讓小孫回家去取一趟,拿回來以後咱們一起整理吧!”羅文茵對張阿姨道。
張阿姨有點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個高高在上的曾夫人居然會和自己一起——
“好,好。”張阿姨點頭道。
“現在迦因醒來了,我安排別的人來替換你,這大半年也太辛苦你了。正好也要到過年的時候,你就回家去和老公孩子團聚,好好休息休息。”羅文茵道。
“夫人——”張阿姨不明白羅文茵的思路,這是不是要趕她走啊?
“你別誤會,我不是趕你走,”羅文茵是何等人,怎麼會不知道張阿姨心裏想的?
“為了迦因你辛苦了這麼久,我知道你是因為漱清和迦因的緣故做這麼多的,可是你也五十多的人了,要是身體垮了怎麼辦?我們也沒辦法和你家人交代。先回家休息一陣,等你想回來了,就隨時回來,我想,漱清和迦因都會希望你和他們在一起的,畢竟你們在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是不是?”羅文茵道。
張阿姨含淚點頭,道:“霍書記對我有恩,對我們全家有恩,蘇小姐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說著,張阿姨意識到自己好像過界了,蘇凡是曾元進和羅文茵的女兒,是部長的女兒,她一個小百姓哪裏能這麼說?
“對不起,夫人,我,我說錯了——”張阿姨忙說。
羅文茵搖頭,微笑看著張阿姨,道:“你說的沒錯,我看得出來,你對迦因真是比我照顧地細致的多。和你相比,我真的,真的很,汗顏,覺得自己,自己,很對不起她——”
說著,羅文茵的眼裏淚花閃閃。
或許是因為遇上了一個差不多同齡,又很疼愛蘇凡的女人,羅文茵卸下了平日裏的心防,說了起來。
“蘇小姐心地很善良的,她不會怪您什麼的——”張阿姨安慰道。
羅文茵卻含淚搖頭,道:“那孩子一生下來,出月就被我扔了,後來我在我嫂子那裏見過她那麼多次,都沒有,沒有好好的,好好看她一眼,沒有——如果我早點看看她,認了她,她就不會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吃那麼多的苦。”
張阿姨沒有說話,她理解羅文茵的心情,遞給羅文茵一張紙巾。
“大姐,你不知道,我剛認她的時候,還,還打了她,還,還覺得她是個鄉下人什麼的,覺得她不是我生的——我真的,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真,真不是個人啊!”羅文茵趴在張阿姨肩上哭了起來。
照顧蘇凡這半年來,張阿姨也對羅文茵和曾元進的婚姻,以及蘇凡的出生有大致的了解也就知道羅文茵為什麼這麼說了。雖然她對羅文茵說的這些真是很意外,不過也沒什麼意外的,想想羅文茵平日給人的感覺就理解了,羅文茵是能做出那種事的人。蘇凡剛出事的時候,羅文茵不是還打過霍書記麼?不過,現在羅文茵難過成這樣,張阿姨也在心裏歎息,不管什麼地位身份的女人,做媽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夫人別這麼說,蘇小姐她不會怪怨您的。”張阿姨隻好這麼說。
“是啊,你說的對,那孩子真的是很善良的孩子,當初我那麼對她,她也沒有記恨我——”羅文茵道。
這時,護士出來說“薑教授請夫人進去一下”,羅文茵就趕緊擦幹眼淚,走進了病房裏間。
“怎麼了,薑教授?”羅文茵問。
“媽——”蘇凡叫了聲,羅文茵趕緊走了過去,拉住她的手。
“乖乖,什麼,你說,媽在呢!”羅文茵忙說。
“我想見念卿!”蘇凡道。
雖然聲音微弱,可是羅文茵也聽清楚了。
“好,好,讓小孫趕緊去接。”羅文茵說完,就趕緊走出去給秘書孫小姐安排了一下,孫小姐就趕緊離開了。接著,羅文茵給念卿幼兒園的院長打了個電話,說派了人去接孩子。
薑教授走了出來,對羅文茵道:“她的狀態很穩定——”
“這樣不是很好嗎?”羅文茵道。
薑教授搖頭,道:“不見得,因為這樣的話,她可能會刻意掩飾什麼,或者讓自己去忘記什麼。”
“如果她可以忘記槍擊的話,倒是好了,起碼不用再傷心了。”羅文茵道。
兩人說話間,病房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人居然是霍漱清。
“漱清回來了?”羅文茵道。
她也沒想到霍漱清這麼快。
“霍書記,您進去和您太太聊聊吧,她現在可以說話了,隻不過,你們都不要說任何和槍擊有關的事,不要說一些讓她傷心或者有不好回憶的事,她的心理很脆弱。”薑教授道。
霍漱清點點頭,趕緊走進了病房。
裏麵的張阿姨和小護士都走了出來。
霍漱清緩步走向病床。
病床那麼大,她顯得那麼的,那麼的瘦小,好像在病床裏都要看不見了。
他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定在她的臉上,絲毫沒有移動。
一步又一步,好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走來的一樣。
是的,是他走過了她沉睡的世界,把她從那個世界裏喚醒了過來,讓她睜開了雙眼看見了真實,殘酷卻又溫暖的真實。
她的視線,也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看著他一個人從門口走進來,走到他的身邊,一直一直慢慢地走了過來。
站在病床邊,他躬身,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這個動作,在她睡著的時候他已經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每天每夜都在重複著,隻不過她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她醒了的緣故,還是他的心理作用,霍漱清覺得她的手不再冰涼了,雖然不是很熱,可是已經不那麼冰了。
畢竟她醒過來了,不是嗎?醒過來的話,一切都會變好的。
他一個字都不說,隻是靜靜注視著她的麵龐。
這些日子,她真的消瘦了許多,卻不知道她眼裏的他,其實也是消瘦了太多。
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她的臉上撫摸著。
蘇凡感覺到他的觸摸,猛地轉過臉。
霍漱清不知道怎麼回事,以為是她哪裏不舒服了,趕緊問“丫頭,你怎麼了?”
可她沒有回答他。
怎麼了?
他站在病床邊,靜靜看著她,蘇凡緩緩轉過頭,看著他。
霍漱清的眼裏,閃過欣喜的光彩,望著她道:“丫頭,是不是想說什麼?”
蘇凡舔了下嘴唇,低聲說了句話,霍漱清徹底驚呆了!
“你,是誰?”
你是誰?
是啊,你是誰?為什麼感覺好像很親近,卻又好像很陌生?你是誰?
霍漱清怔在當場,愣愣地盯著她。
她依舊是那個蘇凡,和蘇凡有著同樣的容貌,有著同樣的名字,可是,她忘記了他!
忘記?為什麼會忘記?
她怎麼會失憶?之前羅文茵打電話的時候也沒說啊,為什麼會失憶?
霍漱清艱難地轉過身,看向套間門,可是那裏沒有人,大家都給了他們時間和機會,讓他們夫妻可以單獨相處,可以好好聊聊。為什麼會這樣?
他猛地想起醫生之前說過,她醒來後可能會有記憶缺失的狀況,因為她是中槍昏迷的,受過很大的刺激,所以,沒事的,他要有耐心。
於是,霍漱清搬了把椅子過來,坐在她的病床邊,再度拉過她的手,可是,她把手抽了出來,盡管很慢而且動作不徹底。
他怔了下,鬆開手,靜靜注視著她,道:“丫頭,你不記得我了嗎?”
蘇凡真的搖頭了!
雖說她會有失憶的可能,可是醫生檢查了這麼久,張阿姨和羅文茵她們都在身邊守著,要是蘇凡失憶的話,她們一定會告訴他的。
那麼,她就是在逗他嗎?是在和他玩兒嗎?
這丫頭,就是個鬼機靈,以前老逗他的。對的,一定是在逗他。
霍漱清笑了,道:“好,沒事,我們慢慢來回憶。”
蘇凡靜靜看著他,那眼神沒有絲毫的波瀾,既不像她最初看向他的那柔柔的視線,也不像她在開玩笑的時候那強忍著笑意的神情。
到底怎麼回事?
“我是霍漱清,你記得嗎?我是——”霍漱清認真地說著,可是,他的心,好像被撕開了一道縫,血滴著,痛卻說不出來。
“張阿姨說你是霍書記。”蘇凡聲音很低,答道。
霍——
他的嘴巴張著,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霍書記?為什麼會是這樣?她為什麼會這樣稱呼他?他們是夫妻啊,是最愛的人啊,是最親近的人啊,怎麼會這樣?
他再度拉住她的手,不管她是不是不願意,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眼睛一直盯著她。
不出他所料,她的表情很情願,她不想他這樣碰她。
他閉上眼睛,親著她的手指。
手指上傳來麻麻的感覺,似乎記憶中有過這樣的場景,好像有過這樣的感覺,曾經有個人也總是這樣喜歡拿著她的手親著,曾經——
可是,那個人是誰?她為什麼想不起來?
她想要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最大的程度也隻是動動手指而已。
即便如此,即便隻是她手指的微小動作,霍漱清還是感覺到了,當然也就看到了她眼睛裏那深深的恐懼和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