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跪坐在病床上,死死地盯著麵前潔白的牆壁,雙眼瞪得老大,青黑的血絲一根一根爬上她一動不動的眼球。
整整一個晚上。
醫生透過門上的小窗注視著女人的背影。
病房中的窗簾沒有拉得很緊,保留著一掌開的空隙。房間的位置很好,窗戶朝向東南方,清晨的陽光透過空隙慢慢地照進房中,一道光路被反射到女人麵前的牆上,顯現出一個小小的金色光斑。
女人僵硬身軀突然動了動,她將目光移向那個光斑,眼底透出狂喜。她抬起垂在身體兩側的雙臂,雙手十指微微曲起,做出一個“捧”的手勢,動作緩慢,卻,極盡虔誠。
忽的,一陣暖風從窗外卷入,輕薄的絲質窗簾被悄然吹起,也就是在女人的雙手即將抵達光斑下方的時候,光斑霎然消失。
女人的頭誇張地後仰,而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都沒有落下。時間凍結了一般,她的模樣活像一尊被怪誕雕塑家創造的奇異扭曲的漢白玉塑像。
醫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他感覺周圍的空氣逐漸變得悶熱,他的額頭已經滲透出了細密的汗珠,而那緊緊握著門把手掌的掌心也抑製不住地在發汗。
南方的春天總是這樣,潮濕而悶熱。
最終,女人的雙臂像是失去了支撐,無力的掉落下來。
醫生隻感覺眼前一晃——女人用腦袋撞響了床頭的急呼鈴,整個人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他立即壓下手中的門把,衝進了房間。隻見女人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床上,淩亂的黑發遮著她的臉,他看不到她的臉,也聽不見她的呼吸。
房間裏很安靜。
值班護士在聽到急呼鈴後急忙趕到了病房中。就在護士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女人似有所感地抬起了頭,看向門口。
護士呆楞地看著女人抬起的臉,一陣怔忪。
她以前見過這個女人,卻從未見過女人的這副模樣——女人的臉慘白得近乎透明,額角和鼻梁上的青筋格外的明顯。臥蠶下的黑色在深陷雙頰的映襯下異常濃重……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具血液盡失的幹屍,周遭縈繞著駭人的死氣,令人毛骨悚然。
“護士小姐,”女人的嗓音幹澀沙啞,火灼過似的難聽,“可以麻煩你帶我出去曬曬太陽嗎?”,說完後似是想到了些什麼,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膝蓋,扯動著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禮貌的微笑,“哦,可能還需要一張輪椅,實在麻煩了。”
護士暮然間回了神,應了聲好就匆匆地從門口跑走了。
“林青?”一旁的醫生試探性地出聲。
女人,也就是醫生口中的林青,卻仿佛什麼都沒聽見,直勾勾地盯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專注地等待著護士的歸來。
醫生無奈地歎了口氣,把手中攥著的藥輕輕地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記得吃藥。”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毫無反應的林青,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輪椅滾過地麵的聲音,一位較年長的護士出現在門口,“我怕那小護士不懂得照顧你,就自個兒來了,不介意吧?”她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把輪椅推到了床前。
林青盯著她看了許久,“當然不,護士長,我的榮幸。”
.
護士長推著林青來到樓下的花園。
“我在春天離開你,”
“當驕傲的四月盛裝豔抹,”
“給萬物注入青春的氣息,”
“……”
“我不羨慕百合花的潔白,”
“也不羨慕玫瑰的猩紅;”
“……”
“你走了,現在看起來仍是冬季,”
“我賞花,就像和你的影子玩耍。”
林青的淺聲吟詠戛然而止。護士長不經意間低頭,對上了林青的眼眸,明明滅滅,裏麵像是跳動著兩團幽藍的鬼火。
春日猶暖,護士長卻猛然間打了個寒戰。
林青的雙眼猶如兩口廢置荒野的枯井,深不見底,散發著淒神寒骨的氣息,侵蝕著見者軀體包裹著的魂魄。
她不敢直視。
護士長將目光移開了林青的眼睛,看著她陽光下白得透明的臉。溫和的暖陽包裹著著她的麵容,她的臉散發著柔光,看起來有些失真。